弥敦

亲爱的人,您仿似花樽装满我的忠诚.

《走马》(完结/牛卤蛋粮食向/现背@懒惰的我_lazyself联文)

终于有个完结的我就放一放【。


————————

1.

 

吴亦凡并没有准备拍夜戏的。

蹲在连路灯都不甚分明的马路牙子上,一手夹着烟,一手呼啦啦扇着蚊子,那点儿星火忽明忽暗,烟雾缭绕之中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刚才的一场戏,是女主帮他包扎受伤的手,很简单的一个场景,按着正常进度,七点就该拍完了。然则与他搭戏的女演员,大概也是个新人,反正吴亦凡以前是不知道的,却总找不对感觉,一个擦药加缠绷带拍了二三十条。周遭人起先也瞧得出女主有点揩帅哥油的意思,还哄笑,到了后来磨蹭到十点多,谁也是起烦了,却也不知怎么着,倒没怪罪女演员的意思,一个个对着吴亦凡没什么好脸色。

 

好不容易把这场拍完,因为多拍了三个小时,租的场景又有期限,之前的戏只能连夜赶着拍。两场间隙,剧组放饭,吴亦凡没食欲,囫囵吞了几口就跑到外面来抽烟了。

 

马路对面影影绰绰还有些小喧闹,吴亦凡知道是粉丝。他想着自己好歹还是偶像,抽烟的事情并不好,把手往后躲了躲。对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很大幅度的摆着手做出一副不介意的姿态,吴亦凡顿了下,终归还是把烟头在路沿儿上摁灭了。

 

手上画着的那块儿红色还没洗,昏暗之中乍一看还真有点瘆人。吴亦凡撇撇嘴角,听着身后表哥叫他回去,才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一双大长腿一迈,马上有小幅度的尖叫送行,他转过身抬了手跟对面的人胡乱摆了几下,回到了片场。

 

后面的戏,倒比预料的进度快。大概都是觉察到导演心情不佳,一个个提心吊胆全力以赴,颇有效率。结束时凌晨两点多,吴亦凡累的够呛,还是跟在场的工作人员打了一圈儿招呼才离开。坐上了车才下意识往对面看,竟然还有四五个人。他叫司机掉头绕去那边,开了车窗,把带着疲色的脸从压下的帽檐里闪出一点,小声说,“你们快回家。”

女生们举着手机,激动又不太敢发出尖叫,翻过去嘱咐他好好休息。他点点头又补了一句,“注意安全”才抬起窗户。

 

车子开得很快,空旷的马路上飕飕的狂飙,在大北京城,估摸也只有这种半夜时分才如此痛快。表哥晃了下随身杯问吴亦凡要不要喝水,吴亦凡摇摇头,整个人没精打采的瘫靠着椅背,翘着脚,抵着副驾的位置晃晃悠悠,眯眼打瞌睡,没一会儿呼吸都钝重起来。

表哥叫司机把空调关小了一点,简单收拾了一下车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毛巾,墨镜,帽子,耳机,还有好多拆包的零食跟空了半条的烟盒。

 

五环开到城里走不了多久,也就二十多分钟,吴亦凡就被推醒,下了车还一脸迷糊相。表哥按了电梯,开了门,把手上的东西放在门厅,转头看,吴亦凡才慢吞吞的从电梯里走出来。

 

洗了澡爬上床,床头的电子闹钟刚好跳到三点半,吴亦凡趴在枕头上,睡意一时也没那么强烈了。懒得伸手去关灯,就维持的一个姿势出神,脑子里一片空白。

 

客厅里还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表哥在整理刚才车上拿回来的东西,动作很轻,几乎也打扰不到他什么。过了一会儿,脚步似乎近了一点,在他门口徘徊了几遭,门开了小缝儿,那脸都不能全挤进来,只是眨了几下眼睛,问他还不睡?

吴亦凡说了句睡,翻个身,等门口的人进来帮他关灯,他才想起问了一句,“明天还开工吗?”

“开,你这戏拍到月底呢。”

“哦。”

房间倏然暗了,吴亦凡稍微舒展了一下身体,哪儿哪儿都酸乏,也没精气神儿,可还是睡不着。

这感觉丝毫不陌生。

人若是太累了,就会失眠。吴亦凡其实没怎么感受过这种状态,但他却熟悉的很。

当年半夜凌晨,总有人蹑手蹑脚自以为小心的穿过布满乱七八糟路障的客厅,对上他稀里糊涂失焦的眼,摸着后颈嘿嘿一笑说sorry,身上热烘烘汗水蒸腾的感觉叫他下意识的皱眉,然后看对方迅速推开对面那扇紧闭的门,缝隙里透着的微光,要等经纪人哥哥压着嗓子吼几句才能灭掉。

那时候还真是拼。

 

吴亦凡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也很厉害,依着当年来说,并不需费什么功夫,也总混得不坏的。他并不喜欢在公司耗着,虽然舞蹈排练室的通风系统很好,但少则七八个,多则十几个男生在里面卖力运动,威力更强。所以往往老师一说解散,他第一个撤退,早晨赖着不肯起床,非要被经纪人拖起来黑了脸才出门。

可他又挺喜欢去公司晃悠两圈儿了,门口总有小女生喊着他克里斯发出惊叹,他则会故意走的慢两步,晃着脑袋,撸几下头发,或者单手插袋喝着奶茶,面无表情心中窃喜的穿过包围圈。

那时是一层都闭合不了的圈子,到后来,两层,三层,若干层,数不清,直到也要被安保架着扯去贵宾通道,回过头,身后黑压压一片模糊的脸。

 

一切都太快。

吴亦凡没来由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按了快进键,他叹口气,抬眼皮子再去看表的时候,数字显示是三点四十。

一瞬间哑然失笑,似乎要回顾十七八岁到二十啷当岁的那些人和事,其实也不过个把分钟的事情。

哪里快,分明度秒如年。

 

天色隐隐约约有些亮的时候,吴亦凡终于睡着了。

他睡得沉,并没有因为之前有些跑偏的思绪受什么干扰,他累,真的,特别累。

 

 

 

2

 

送走第一拨企划的人已经是晚上一点多。

对鹿晗来说,不早不晚,是个尴尬至极的时间,不够再开车出去加入一个热闹的战局,而就此睡去又未免太浪费。

他脑海里此时还萦绕着刚刚那个中长头发的女人唾沫横飞的模样,那晃动的满面红光的脸志在必得,颤动的头发丝在中央空调的辐射之下仿佛自带音效——强强联手——强——强——联——手!

鹿晗觉得这事儿真是,有点儿意思。

他不知道对方企划书上引荐过来的制作人到底有没有她吹嘘得那么强,更不清楚自己正儿八经做个人专辑到底有几斤几两,此时坐在只开了一个顶灯的录音室里,空气中弥漫着新建房屋诱人的甲醛味,提醒着他从零开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回想起过去几年间累积的那些东西,才二十多岁就能开始过吃老本的日子,是不是也挺牛逼。

浪得虚名。

这四个字怎么看怎么带着一种欠揍的嘲讽。

手机屏幕的背光设置得很高,在房间里蓦然就闪了一下,调了静音却显得动静非常大。

鹿晗盯着昨天经纪人给的选歌单,懒得挪步去拿,窝在柔软的座椅里转了个方向,竭尽所能伸长了手臂去捞,从隔音玻璃里倒映出他龇牙咧嘴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像只百无聊赖的猴子。

百无聊赖的、帅的猴子。

指头尖堪堪能碰上手机壳,稍微一使劲儿便顶着掉落到了地上。所幸为了展现质感,助理给安置了一层巨厚无比的隔音地毯,鹿晗看着那只手机优雅地摔了个不痛不痒的跤。

还说天生会转呢,真他妈扯淡。

他无比幼稚地腹诽了一下这只代言合作款。

无所不用其极地逃避的事情,最后往往更添无谓的麻烦。

他现在不仅要站起来挪步,还要蹲下来弯腰了。

屏幕上是一发小儿的来信,言简意赅,信息量丰沛,时间,地点,妞,来不来。

鹿晗抬脸看了一眼窗户外面的雨,手指翻飞:“不约,下次。”

回北京之后这样的时刻渐渐成了日常,刚开始那几个星期,开车走在二环都觉得每个堵在前面的车尾气孔亲切无比,路边稀疏的绿植仿佛都在立正跟他脱帽,老大您回来啦。

真是,接地气儿一般的舒爽,跟放了生似的。

而现在那种昂然又底气十足的感觉早就淡掉,日子当然还是比先前舒服,但舒服的日子往往没什么过头。

否则他当初也不会离乡背井去远方吃泡菜。

现在他每天早上啃两条油香扑鼻的炸果子,感觉整个人都有种轻浮的快乐,以及饱足后待宰的焦灼。

 

雨已经下了很久,这在北京实在是有点稀奇,断断续续,一阵一阵,有天早上醒来他居然在空气里闻到了汉江水汽的味道,吓得他看了三遍手机定位,海淀啊没错儿啊。

这会儿又开始下了,雨声在夜里比较明显,就像烧烤在夜市比较香。

雨点打着厚玻璃有种狂热的执着,鹿晗飞快地在那张歌单上画了几个勾,反正到最后也不会用他自己选的,不过走个堂皇的形式。他扔了笔摘了耳机,把电视打开,顺手调到娱乐频道,24小时不停的“全新打造”“恋情踢爆”“诚意之作”,和“强强联手”。

他通常不怎么看,让画面亮着,作别的事情顺便听听,上次的剧本才看到二十页,折的那个角已经到了怎么压都展不平的程度,他扫了一眼助理做过标记的,属于他的台词,在脑子里过拍摄的场景,接着他就看到一句“鹿晗(略带苦涩地):见到你真高兴”。

我了个去。

他脑内重复播放了十遍,仍是没有找到正确的姿势。而以前遇到这种台本都是一堆人凑在一块儿吐槽,商量,兴致好的时候还有人会夸张地演出来,并不存在这种独自一人咀嚼的时刻。那时偶尔会觉得失去自我和私人的烦,如今却也生出了些无人问津的燥。

“见到——你,真…高兴。”

他又抻着舌头念了一遍,怎么听怎么有一种见到情敌的咬牙切齿。

电视里开始轮播一周娱乐集锦,鹿晗瞟了一眼看见了熟人。

最近看见熟人的频率实在是有点高。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被抹了一层不知道多厚的粉,咬着勺子摆着姿势,推介一款冰淇淋。

齁甜,只喝冰美式的人显然不能领略它的美。

鹿晗摇摇头,抓遥控器切了一个频道,久违的天气预报,一眼望去一片蓝色的厚云。

明天为了新戏约了骑马的课程,看来得临时改到室外,他在放空的时候脑子是转得非常快的,很多时候身旁的人闹不明白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天气预报结尾放了几秒音乐,播起了果味牛奶广告,又是那张和他在北京瓜分掉了车站橱窗广告的脸。

哦,靠。

他挪开眼,右上角还在贴心地轮播天气信息——上海,大雨,24°C。

鹿晗盯着那个位置又等过一轮,有点记忆模糊地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翻上个月的信息记录。果然是那人说过,之后都会在上海录综艺。

然后就平白无故生出了些担忧来。

有时候认识一个有旧疾的人是一件很无法自控的事情。哪怕有一天相隔遥远,天南海北,哪怕你丝毫也没有要去隔山隔水关心一下的意思,但就像这么个下雨天你就会很容易想起来,那家伙今儿估计腰也不好受吧。

就这么想一脑子,丝毫不能减轻对方的痛苦,倒是让自己很痛苦。

“见到你真高兴。”

他看了看窗户外边,嘴里又叨叨了一遍,这回感觉像是对了。

 

3

 

谁他妈的再说忙起来就可以忽略堵心的事儿,张艺兴就想跟谁急。

忙,是真的忙,然而,糟心,还是一样糟心,甚至更甚。

 

可惜人人当他奔波忙碌的欣欣向荣,只恨从内到外,从头到脚都贴满“春风得意”的标签才够嘚瑟。工作室的消息露了缝儿,接踵而来的好好坏坏,周遭热闹。他听到过好话,又听到过不好的话,也许各自持平,枣儿吃到齁甜,巴掌也挨的肉疼。

总归也没什么长进。

 

国内接的第一个工作是电影,从幕后制作到台前演员,咖位都不小。电影杀青的时候,全剧组在路边儿吃火锅。张艺兴自知酒量不佳,倒也乖巧,主动撸着袖子客串服务员,帮前辈同事老板张罗着涮肉煮菜,竟还真的躲过几遭灌酒。

 

但也总有混不过去的,意思意思喝上半杯,即刻上脸,红到脖子根儿,也成了笑料。张艺兴抿嘴笑着听前辈调侃,也不回嘴,只巴望着初夏夜风再劲一点,吹透他一头燥热昏沉。

他自小就对酒精过敏,所以家里人都不叫他喝。后来去了韩国,起先也是朋友寥寥,没那么多应酬,到后来,不得不喝的时候,又运气颇好,有人肯罩着他。

鹿晗的酒量,在成员里绝对排上位。张艺兴对他有千百万种的羡慕佩服,喝酒这一条尤其,次次一口闷的干脆利落,被人哄闹帮他挡酒要加码,也从无屁话,来者不拒。

如今觥筹交错,全看他自己变着法儿子闪避,又无端怀念起以前跟着鹿晗的硬气,喝就喝,鹿哥,你来!

“今天喝酒了。”桌子下面的手倒是实诚,摁开了微信,驾轻就熟就知道发给谁。

静音加震动全无动静,握在手心攥出一层薄汗,刚不忿的掏出来想看看是不是网络故障,猛地嗡嗡作响差点儿让他脱手把手机扔到滚沸的红油锅里。

“行了啊你。”

张艺兴下意识的咧咧嘴角,又回了条,“干嘛呢?”

“拍杂志,哥忒特么帅了,回头送你一摞。”

“哦。”张艺兴回完才觉得似乎过分冷淡,刚准备补一条什么,回信又到,“开工了,下次来北京,约饭。”

“必须,约!”

张艺兴也知现在两人行程满档,约不约之类的无非是个客套,何况千万双眼睛盯着,倒连自在的吃一顿便饭也成了奢求。

 

收起手机,聚餐也行进尾声。张艺兴盯着眼前杯子里半指高的啤酒,心一横端着就起身,扯着嗓子一脸真挚,“真的特别感谢大家的关照,我给大家敬酒,先干了。”话音落下,学的有模有样脖子一仰,冰凉的液体飞速的划过喉咙,在胃里腾起一股绞热,嗖一下又窜上了头。

下一秒,标准的九十度鞠躬,脑门子结结实实的磕在了桌沿儿上,砰地巨响之后半条马路的人陷入片刻沉寂,继而哄然大笑。

也算是个乐呵的告别。

 

 

隔天韩国还有活动,张艺兴的飞机定在了大早上头一班。五点多起来,睡眼惺忪,扯开半边帘子,窗外也不过亮了半边,脚底宽敞的马路难得清净的人车寥寥。

 

对面硕大的广告灯牌前面有工人在忙活,此前橱窗里的海报卸掉后被胡乱铺在地上,隔着十几层楼的高度,张艺兴还是隐约认出了那个轮廓。

 

海报色调大概是为了合衬产品,底盘都是红黄。当中的人歪着脑袋,一手撑在前面仿佛下一秒就要yoyoyo起来。

张艺兴自然是看不清海报里的人到底是怎么一副神情,但凭着猜度,也知道十之八九是拽的二五八万,帅吗?那必须帅嘛!

可惜工人小哥无情,若是个美女,估摸着尚且怜香惜玉小心对待,换了他,只得工具箱在脸上拖来推去和脚印无数,惨不忍睹。

张艺兴一时笑出了声儿,未睡饱的低落一扫而荡。倒也不是什么幸灾乐祸的心态,只是觉得好笑,好笑的不止于旁人的无所谓,也好笑于他们自己的自欺欺人。

冰红茶。

那人可真不好这口儿,说起来,原先倒是他房间必备品。整夜里跟鹿晗聊天打屁的时候权且以茶代酒,总要喝上半瓶才觉得气氛对头。然后每每在保洁阿姨拖着一大袋子空瓶出来,对面的人总要倚着门一脸嫌弃,“真有这么好喝?”

好喝不好喝,现在想必那人也要喝到反胃,饶是他再死命点头恨不得拍胸口说好喝也是无用了。总抵不过泛滥,总抵不过物是人非。

 

回去韩国,直奔活动场地,打歌,录制,马不停蹄,晚上回了公司,还要跟高层打招呼,下次再去中国,就是工作室正式宣布之后了,要扯开旗子吆喝起来接活儿。

 

安排妥当回到宿舍的时候快12点了,进了门,客厅黑着灯只有电视屏幕的荧光,沙发里握着游戏手柄的两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作声。

张艺兴累,也懒得说话,没开灯,仗着熟悉摸黑往自己房间走,只是冷不丁在过道绊了几下,皱了眉心说又不知是谁乱扔东西,亮了手机,一低头就楞了。

 

皮箱,鞋子衣服和七七八八的东西胡乱堆在一起,有小半人高。张艺兴自然认得是谁的东西,只是那人已失踪若干天,想来,多半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回过头朝着沙发那边问了句,“定了?”

“嗯。”那边的人目光都不挪动分毫,似乎还在全神贯注于电视画面,只是下一秒一阵爆裂后跳出的game over又让两人不约而同的把手柄一扔,骂出了声。

张艺兴自觉无话可说,他抓起几件衣服往里面扔了扔,又把行李箱踢到更靠墙根儿的地方,好歹挪开半米穿行通道。

 

韩国成员发泄感情素来简单粗暴,张艺兴见怪不怪,也不是头一遭看到一些人的东西被扔出来糟蹋,只要别动辄冠以中国人的字眼,他一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睡之前,张艺兴忽然想起还是别让鹿晗给他杂志了,带回来是放不了的,不带回来,国内连个固定落脚的地儿都没。

这里不是家,那里不是家,哪里都不是家。要不,让他妈带回长沙去,也行。

 

 

4.

吴亦凡醒来的时候太还没亮透彻,经纪人给他定的闹钟也还没开始鼓噪,他在一片黑里睁开眼睛,平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瞪着天花板直到眼睛适应,看出了清晰的吊顶灯轮廓。

这种复杂的灯饰,砸下来不死也是重度伤残吧。

不知道城里人是怎么想的。

越是疲累的时候他的脑子转得越快,这会儿在各种网络热词里漫无边际地飘荡,搜肠刮肚,抓过来手机打开微博就霹雳巴拉打上一串调侃,插进去几个因为常用排在前面的表情,想想还不太够,轻车熟路地打开相册,里边存着宣传助理处理好的几十张自拍,他略大的手指头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选了一张在酒店的点开大图,端详了好一会儿,腹诽了一下宣传助理的审美,颇为得意地往上硬生生套了一个滤镜。

看着舒服多了嘛。

他总是对自己的判断有着一种天然的,近乎盲目的,就算被质疑和推翻也桀骜至极的自信。

“沙发已占,赞我。”

最后打上最近例行的收尾,perfect。

忙完这一阵,退出看看时间,六点一十。

吴亦凡觉得,自己真是太作了,明明困得要死,还醒得像娱乐圈敬业楷模。

他扯着被子勉强回忆了一下,昨天睡之前好像是说今天还要一整天的拍摄,但是却是换了个剧组。真是太拼了,同时轧两个戏,间中还见缝插针安排了一个时装周,一个真人秀,他觉得自己最近走路都有点脚底发麻,原来忙起来是这种感觉。

他不是没忙过,要真讲起来连轴转,曾经那些不近人情的schedule还是历历在目,但说起来也真的奇怪,连每一种忙碌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互相抱怨,互甩脸子,撂挑子的时候旁边人就算满脸操蛋也要硬顶上来扛,忙过一阵有不错的结果庆祝的人群都能感同身受。

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能抱怨谁接的戏太窄,也不能给身边频繁更迭着的经纪、助理、执行甩脸子,撂挑子的豪情万丈不复存在,你不干分分钟有别的人捷足先登,总有人不怕苦不怕累不嫌给的少不怕委屈多,吴亦凡就不懂了,为什么一个个都跟都掘祖坟似的这么拼呢。更不用说庆祝,他在这样的场合往往是个吸睛的“小鲜肉”,按照他们想要他出现的姿态乖乖的躺在砧板上,等人来夸。

原来杀青是这么无聊的啊,他以为会更有趣一些的。果然凡事体会过后多半是失望,却没法差评退货了。

那种所有人分享同一份喜悦的感觉,彼时他有不知足地觉得分量太轻,而现在上下通告的车里只有喋喋不休的下个行程安排,没人插嘴嚼舌延续前一个晚上一呼百应的甜蜜。

这种吃过期咖啡糖的感觉,用一个词一以概之,大概是成长了。

吴亦凡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隔着虚掩着的套房门能听到外间大表哥酣醉的鼾声。

他听着听着,觉得很像炸年糕之间拿油热锅的咕咕声,就有点饿。

已经很久没有听过那种声音了,酒席、外卖和妈妈的菜组成了他一年以来的胃腹,没时间去吃路边摊,也没条件舒舒服服站在冒着蒸汽的小店铺边上,充满期待地等老板哈拉着方言,热锅,下油,撕包装袋,翻炒,上酱,最后用不太干净的塑料盒塞上满满一盒。当然更没可能,旁边还有一个跺着脚一起等的人。

都太奢侈了。

 

想着想着,饥饿感更浓重地袭来,他胡乱穿上酒店包不住脚跟的一次性拖鞋,起身去找吃的。外间的大表哥还是睡得很舒服,他体格比较胖,这会儿一个人霸占着凌乱的床铺,睡相并不好看,抱着枕头像搂着媳妇儿。吴亦凡啃着昨天夜里没吃完的面包就着凉水喝,觉得自己真是养娇气了,还非得和表哥开里外间的套房住,当初几个人挤一张床都能睡到八九点,经纪人擂门都擂不醒。

他还记得自己的常定室友奇葩的睡姿,和被叫醒之后懵逼的脸。

果然没心没肺是会互相传染的,心不操就不老实,见天儿想些出格的事。

 

他近来常会想起张艺兴。

可能是因为他越来越频繁地以各种方式出现在他的视野和流言中。

交集的剧组,交集的对手戏,交集的杂志访谈,交集的综艺设定,和差一点交集的时装周。

真是屁大个圈儿啊。

他喝干了杯子里最后一口凉水,觉得胃底下不是很舒服。

说起来上一次联络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从前也是从来没想过和这个人能有天避讳到江湖之远,一墙之隔。从来不是针锋相对的关系,却明道明抢把彼此操练到了皮糙肉厚。是怎么走到这一步这种事,没几个人能说得清,很多人红得跟狗一样,问起来经验感言都无外乎一句,我觉得我运气好吧。

吴亦凡想,那他和张艺兴就是运气不太好,万事不懂空有煞气,折煞了眼前人。

很多事隔远了看就真切得让人想干脆变成瞎子,免得闹心。要讲自我当初真没几个人能赶上他,兀自离队这种事说起来并不酷,但自尊心旺盛的男孩子都有过兄弟撑我的妄想,面对几乎所有人呼之欲出的抱怨和责难,就算自知理亏也难掩失望,简直面子和里子都被剥了个干净。

而承认被所有人怠慢和冷眼是一件太难的事。于是他把锋芒都露给了离他最近的那一个,现在想想这种近乎恼羞成怒的逃避和转移,他都觉得人真的有杀熟的劣根性。而那人却总是一副随便你,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面对他,让事情变得越发微妙难解。

 

他觉得张艺兴真的不怎么聪明。

所以被问到参加了同类型的综艺节目会否害怕被比较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怎么会,而后一阵慌乱。

对于这位前队友,他有赢他的本钱,却毫无让他输掉的自信。

是块难嚼的骨头。

难到至今都卡在牙缝里,扰人清梦,时不时发炎。

 

表哥在七点半的时候准时醒了,鼾声几乎是一秒停止,接着鲤鱼打挺一般坐了起来,吴亦凡跟着他上了楼下约好的车,赶往某个被戏说为拼颜值的剧组,他在车上被晃出了困意,以至于见到颇受宠爱的对手戏演员笑得和煦迎出来的时候,只下意识地拱了拱背示意问好,那人确实非常得自来熟,咧着嘴大笑的声音有点压低,像池塘里戏水的鸭子,嘎嘎嘎。

“我和你们组合的队友也合作过了,哈哈,你们真的都没学过表演吗,没事没事,我们半斤八两,都不会演戏。导演要哭。”

“啊….哈哈。”吴亦凡略带尴尬地附和他笑,顿了几秒忍不住问了出口:“哪位?”

“什么?队友吗?两个都有啊。你们真的不联系的啊。我跟你讲,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的有交情撕起来才知根知底晓得分寸你好我好大家好…买卖不成仁义在…”

那人半真半假说着肺腑之言似的鬼扯,吴亦凡也是好佩服他们的一张嘴。

只得一副我懂的样子频频点头,要讲联系不联系这回事,吴亦凡是真拉不下这个脸去冰释前嫌,虽然每一次想起遗憾都要胜过怨气一分,两分,三分,全垒打,但还是有种不知道该以交流什么开场的尴尬。和鹿晗倒是先前见过了几次,相似的现状境遇难免时而有些难兄难弟的情谊,都是抛开了满身羁绊要撕开一片天的人,狭路相逢也没有什么顾忌,该抢就抢,该合就合,倒也不别扭,厂商总爱在他俩之间跳来跳去,被假想敌久了仿佛也真有些整个娱乐圈只有什么几个人了的错觉,怒买一叠他上了我没上成的杂志垫泡面。

这样的程度,而已。

但他知道,他们一定会联系。

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有些莫名的沮丧,以前他们就比较亲,添上这一句更是整个人都有些幼稚的不爽。

“所以,他们到底谁演技比较好?”他侧过脸,推了推戴着耳机背剧本的Cheney,那人眼睛咕噜一转,一张谄媚撩贱的脸对着有人来的方向:“都不行,导演演技最好。”

 

吴亦凡有点心累,光学段子果然还是不够的。

正无聊翻着自己的本子手机便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妈妈。

“凡凡,吃药了没有?”

上次拍完淋雨的戏他有些轻微的感冒,这在母亲眼里简直成了日盯夜盯的大事,但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如此不同,就连母爱也一样,他犹记得合宿的日子里,他常常戴着耳机听完妈妈半小时的关怀和思念,然后从抽屉里掏出张艺兴妈妈分类包好寄来的各种常备药品,裹着水囫囵到肚子里去。

他嗯嗯啊啊对着电话讲了许久,安抚他不在身边的母亲。

挂断电话的时候就看见微信家人群里有人艾特他,点进去看是刚刚结束聊天的母亲。

“凡凡,记得吃药。”

知道了。

他叹了一口气,瞬间思绪就飘走了。

不知道他们两个聊天的时候,会不会提到自己。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转脸和一起候戏的人打了声招呼:“出去一下,开始call我。”

“干嘛去啊?”

“…没吃药,去买药。”

“哦….给我带点喝的吧。”

“嗯,要什么?”

“奶茶吧,白瓶子那种。就是,你知道吧,两种口味的……”

那人试图描述,吴亦凡顿了顿打断了他:“我知道。”

 

 

5.

 

尽是晚上拍戏就罢了,还要淋雨,大夏天生生浇的透心凉,脖子上搭了块儿厚重干燥的大毛巾都暖和不起来,站在临时搭的棚子下面一个劲儿哆嗦。

剧组工作人员轻车熟路,一句言简意赅的“冰美?”鹿晗特顺溜的点点头然后突然哎呀一声叫着“别别别,”等对方回了头他才把音调落下几分,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还是热拿铁吧。”

“行嘞。”小剧务也是个京片子,领命而去脚底生风。鹿晗在后面连着打了三四个喷嚏,老高总算逮着机会跟他说,“手机震半天了。”

“啊?”鹿晗愣了愣,“谁啊?”

“小张子。”

“诶!”鹿晗这才想起上戏前他跟张艺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微信,两人都在化妆,无聊,碎嘴,他跟张艺兴嘚瑟天津的煎饼果子好吃,对面的人馋的咬牙切齿。

 

后来走得突然也没说句话,倒是这大半个下午加晚上,那人是急了还是怎么着。鹿晗这边想去拿手机,导演组的人忽然过来跟他说话,他也只好停下,毕恭毕敬。只是心里揣着事儿,又规矩不起来,晃悠着身子,手指绕着裤缝装饰的链子来回几圈儿,脚后跟儿并拢又分开,最后把工作人员也逗乐了,说他真是闲不住。鹿晗呵呵笑了笑,看了看远处也收工的女演员,已是被工作人员包裹严实簇着离去,他心里一块儿石头落地,今天可算是完了。

 

再回身的时候,老高已经颇有默契的帮他取来了手机,点开一开,微信有十七八条语音,个个都要60s。鹿晗懒得听,一个电话过去,对面的人倒是应的快,拿起来就一句,“我操——他大爷的——”

“噗。”明明是个南方人,楞要学北京爷们儿骂人,口吻调子断句都不对,莫名喜感。只是难得惹急了兔子,也不知是谁的本事。鹿晗继续含着笑意逗他,“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小张子,告诉哥,哥给你撑腰。”

这话出了口,那边倒突然没了动静。鹿晗有些疑惑,怕是真有事,连忙追着说,“怎么了怎么了?”

“你没看新闻啊。”这句说的忒委屈,鹿晗也不知该是应还是不应,他从下午忙活到现在,确实是一秒钟都碰着手机,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他抬起头朝老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手上的手机递给他。拿到手点开微博搜索了下张艺兴的关键词,头几条热门一出来,他就了然了。

“你跟他一般见识什么,说不定媒体乱写,不用放在心上。”鹿晗刻意把口气放轻松了一些,虽然他刚刚也有点气不顺觉得好歹队友一场,这位小兄弟忒不仗义,然则各为前途,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他的立场自然无权指责,剩下的,也只不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了。

张艺兴闷头挨了棍子是挺冤的,鹿晗也知道他这人轴,而且总有种莫名其妙的理想主义,总想这也好,那也好,事事都好,人人都好,然则实际情况是,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临到了,谁也好不了。

鹿晗还没想着该怎么把这安慰继续,对面的人倒是兀自絮叨起来,又恢复了他那发糯的南方口音,不标准的普通话夹杂着几个方言单词,结尾还拖音,含含糊糊,听得鹿晗有点走神。

 

上次跟张艺兴这么聊天是什么时候?约莫着也一年多了。那时候自己已经知道了吴亦凡要走的打算,或者说,是他和吴亦凡要走打算。队内风平浪静,所有人全情投入在一巡的排练,张艺兴照旧是最用功的那个。

 

他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跟张艺兴开诚布公的说起这件事,对着那副疲惫兴奋交杂的表情他到口的话总要咽回去半分,踟蹰几番,终于放弃。没有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和对的气氛,总难开口。虽然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总归不是错,于道义而言又不甚光彩,哪怕并不对他有故意为之的亏欠,心里却有道坎儿,步履沉重的迈不过去。

 

彼时的君子约定功亏一篑,说好一起行动却叫另一人落单,鹿晗想起那段日子竟也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想日后吴亦凡见了他保不齐一拳招呼,别打脸就行。

断了联系的时光飞逝,又是一年五月,当初大发感慨回不去的人如今又被扇了几个巴掌,一口恶气在胸,鹿晗都觉得憋屈。

“别生气了,下次哥见着那混小子,揍他。”

对面的人话被插了一句,断掉一秒继而回问的无比认真,“能见到吗?”

“能,怎么见不着,大北京是你鹿哥我的地盘儿,来一次揍一次,来一次揍一次……”鹿晗嘴上说着玩笑话,心里想着哪儿能见不着,巴掌大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兜兜圈圈,怕是七七八八的交集都有一箩筐。

可谁下得了手呢。

 

去年冬天某个活动,鹿晗是知道主办有邀请吴亦凡的。他到之前辗转托人打听了许久主办是不是要把两人安插坐在一起,后来又听说出席与否还没落定。心里百转千回想着这一面如何如何,竟是有些赖皮的想说是因为跟张艺兴混久了所以事事臻求完善,留了万全准备才走,不能怪他。吴亦凡发了火黑了脸,是连经纪人也要退避三舍的,只有张艺兴敢梗着脖子一根筋儿到底,偏偏那人还拿他没辙。一个横一个楞,一个狠一个韧,说是天敌也不为过。这护身符好用,吴亦凡就是有天大的怨气,也不过一拳捶在棉花上,他不怕。

 

不过到底没见着。

年关附近被通知参加春晚,一腔尴尬忐忑被年根儿的红火热闹感染,笑面相迎,自觉忽略陈年旧事,倒也其乐融融。采访时还着迷身后翩然而过一票繁复行头的京剧小演员,冷不丁听得耳边碎念提醒,恍惚之间还以为下一秒那人还有123,自己要合得上节奏抬起大拇指元气满满的来一句we are one。

习惯真可怕。

 

鹿晗叹了口气。

对面的人以为他困,打住话头,叫他早点休息。鹿晗这才想起问他一句电影好不好看,对面的人骤然又来了精神,乱七八糟把故事透了个底儿掉,说完才哎呦一声不好意思,剧透了。

鹿晗哼哼两声略表不满,心想着电影是不用去看了,不过本来也没空。听得对方得逞的快意,他也觉得这乐子容易。人跟人在一起,总也要互相影响的,那人学的“使坏”有模有样,说不定如同自己贯彻他的平衡完美一样,不只是借口。

 

6

 

张艺兴靠在节目组临时准备的沙发软椅上歇了一会儿,觉得后背里阴湿黏腻,手心脚底都是冷汗,外面的热风和屋里的冷气打架,招招全命中在他身上。

在北边呆久了反倒会不适应南方的天气。要说久也不会久过漫长的童年,大概是年纪渐长,身体的适应性变差,二十几岁就要考虑五十几岁的时候腰还好不好使,想想也是提前透支得厉害。

那些像小学生排队一样下飞机的日子过去也不过一两年光景,他还记得空气里清晰爽利的滋味,一马当先高挑挺拔的身形,神出鬼没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往他肩膀上搭上一爪子的投机者,和说着韩语嬉笑打闹着从身边一拥而过的其他人。

这么想想,其实在最初,每个人就都选好了自己的位置,他们积极、主动、眼光锐利、目的明确。而自己确是有些糊里糊涂,傻乐呵的沉醉在集体的迷梦里面,谁让这个梦过于理想化,又在现实里找到了一点真实的投射和依托,让他不知不觉就觉得好得不得了。

张艺兴是个很理想化的人。

对那些他尝到了甜头的东西总是怀着珍惜的心情,可总有人腻得牙疼,想吃咸的。

打了胜仗功臣就那么几个,舞台就算有足球场大,好位置也就那么几个,台下的肯出钱就能往前坐,台上的拼了命也不见得有多大起色。

这是集体的魅力,也是集体的原罪。

都是没办法两全其美的一厢情愿,两个人朝夕相对一年半载都能生出一万八千种异心,更可况是这么多人,这么些许年。

比家人相处的时间还长,意味着温情羁绊,也意味着鸡毛蒜皮。

那些在寒冷天气里狂叫胡闹的时日,要说有多快乐也不见得,众口难调,亲疏各异,争执和矛盾贯穿始终。让所有人毫无保留地爱护所有人,相信所有人,那他妈不是传销了么。

总是有个把差池,谁叫人的心都是偏着长的呢。

张艺兴不知道他掏心掏肺爱了一遭的这个小圈子里,有没有人把他划到特别,但确实是有人住到过他心尖尖上的,偏着长,长到都要顶破肋骨,会觉得有点疼。

如果有的话,可能是觉得他特别傻吧。

而世事总是没有那么多让人爽到底的绝对,总是黏糊踌躇,像有雨不落的天气。张艺兴自己心里清楚,他不是那么的傻,也不是那么的聪明,只是个抱有幻想的普通人罢了。

有一次谈话节目,女主持人像是让他放宽心一样安抚他:“你其实是不是也挺精的,你们有队友说过其实你很聪明。”

张艺兴当时就笑了,嘻嘻哈哈了一阵子说:“怎么可能,谁啊。我们没有成员说过我聪明。帮我谢谢他。”

他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夸了一下他的脑子,但知道肯定不会是吴亦凡。

谁叫他跟吴亦凡一块儿的时候从来没带过脑子。

他也半开玩笑和鹿晗调侃,嘴巴皮子没溜儿:“得了吧,我要长得跟吴亦凡似的我也不跟矮子玩儿了。”

拍着戏的鹿晗回信拖拖拉拉,时间没个准头,张艺兴通常是发过去一条就按掉屏幕,做点别的事儿再来瞧,那会确是发现对方秒回:“你真觉得他好看?嘴长成内样儿能啄木了。”

张艺兴忍不住就要笑,北京人损劲儿上来没边没际的,遇上吴亦凡这样口条不顺溜,骂战从没赢过只会生闷气的主儿,就愈发不可收拾。

可我跟他对上,怎么就不见赢过呢。简直是丢尽了湖南满哥的脸。

张艺兴想着就一阵愁,那种中暑的感觉就越发强烈,他喉头里干涩泛着酸,胃腹里翻江倒海。半个小时前,新来的助理见他脸色青白就慌了神,抱着手机一阵手足无措向人求援,张艺兴停在路边上缓了半天,觉得他得来杯酸梅汤或者来一拳头。

可惜眼下没人能不伤筋动骨地拿拳头叫醒他。他想起小时候妈妈逗他,帅帅,你要不要弟弟或者妹妹,他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要不要,现在回想起来,小孩子怎么这么残忍呢,眼睛都不眨得一手造成今日的孤独。

实在是太辛苦了。

闷热的雨天换了几套衣服在街巷楼宇里撒丫子狂奔,前两天坐飞机时候强压下去的不适感就都涌了上来,疲惫总让所有负面的情绪来得汹涌,他自觉已经被操练打磨得成长许多,却还是在一个游戏的节目里因为被前辈整蛊一下子就哭得委屈,弄得大家都不好下台,还辛苦团队和主办方几次交涉,商讨这个片段要不要播,播出来会不会对形象不好。

他真不是故意的,只是突然就觉得很伤心。太累了,没有其他圆滑的方式来应对玩笑一般的欺骗,看着团队几个人围着电脑商讨如何应对网上毁誉参半的评价,他甚至仗着身体不适有些桀骜地想,骂就骂呗,紧张得好像没被骂过一样。

然而最后还是规规矩矩发了条微博来回应。

他总是这样,不能像吴亦凡那样情绪外露,也不能像鹿晗这样内敛到看不见蛛丝马迹,他太普通了,抱怨、不平、千回百转,最后乖顺地抹一层白漆,屁都看不见。

两地奔波这种事是辛苦,可每次回国他都是开心多一些,如果是作为一个配合度很高的零件在异国被喜欢,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因为螺丝松掉了被讨厌。

所有人都希望机器高效运转,但没有人愿意永远做螺丝。大船始航的时候迎着朝阳,不意味着归程时总是夕阳,不会遇上风暴。如果最后的结局是沉没海底,就让它平静的成为古迹和曾经神秘辉煌的宝藏,船长会有新的航线,船员会有别的工作,谁也不会关紧门窗,和大船一起葬身海底。

如果能在月亮很好的夜晚,去海边走一走,哼一哼桅杆起落时出征的歌,就已经是求之不得的温柔。

张艺兴觉得自己近来怀旧得有点过头,在酒店放旧专辑如果尚可接受,在演唱会上唱别人的部分唱到眼红就有点恼人了。

在河岸两边徘徊的日子太分裂,放弃掉很好的工作机会飞回河北边,开腔时台下诡异的静默,明显到呼之欲出的排斥,毫无回应像对面是黑洞的惊慌尴尬,他都体会过了。而他曾经以为那个方位会永远是银河,喜欢不过是个短命的东西。

但又怎么样呢。

温柔的人懦弱起来让人恨铁不成钢,执拗起来却又让人害怕紧张到要把所有的钢和铁藏起来,怕他炼成了宝剑也毁了缸炉。

张艺兴很清楚,他要成功。

如果最后并不能成事,也只能认命说句算了,毕竟在很多年前这种欲望就已经经过了惨烈的预演,那次他没输,这次就算输了也不可惜,总之是赚到了。

他不记得是不是在谁买的那堆心灵鸡汤里看到,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为什么要跪着呢,男儿膝下有黄金,就算走到歧路上去了,他也是要一直站着的。

 

凌晨的时候,他睡得迷糊,隐约听见门口吵杂,起身去开门见着那不笑时候很吓人,笑起来喜感到不行的前辈抱着一个泡沫保温盒子站在门口。

还行吧。以前哭了有肩膀靠,现在哭一哭也是有龙虾吃的,并没有混到太差。

套着手套吃得满嘴辛辣的时候,张艺兴想,真的是会哭的孩子有虾吃啊。

这么想想,很多想不通的事儿也能放过了,都是简单的道理和最后一句算了。

不过,吴亦凡滚犊子之前找我充的两万块游戏点卡到底什么时候还?怎么越有钱越抠门儿呢。

张艺兴想着,狠狠咬下了一个虾头,浸在了蒜醋汁儿里。

 

 

7.

 

有得睡的时候不珍惜,没得睡了才追悔莫及。年初谈好的综艺真人秀插着电影的缝隙,为了赶得及暑期黄金档,紧锣密锣来势汹汹。

 

一周里竟然有一半的时间挨到后半夜才能了事儿,累极了反而有种垂死挣扎的兴奋。隔桌而对装作全情投入看台本的状态似曾相识,吴亦凡撸撸头发心里哀叹着接下几日飞天遁地的辛苦。

 

对面的人倒比他淡定,反正一期游,玩的人总归没什么心理负担。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子,老神在在愈发衬托着对面那位“对手”愁云惨淡。

 

眉头快拧了结,耐不住豁然起身招呼着去抽烟,对面的人顿顿也没应声,后脚跟上,颇为随和。一路穿过酒店走廊走了好久才找到露台,一开门江南夜晚氤氲着湿黏暑期的夜风扑面而来,吴亦凡一秒后悔舍弃了空调房。

 

凌晨的酒店,安静的就跟只有两个人一样,持续到午夜时分执着的粉丝绷不住各自散去,对面黑乎乎高耸的一座楼,漆然一片。

吴亦凡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递给身后的人一支烟,那人接了,又转而对跟上的伙计摆了摆手。吴亦凡不明所以,见那人拿在手里把玩也不勉强,兀自痛快抽起来,烟雾萦绕,视线愈发模糊。

 

见了世面才知道人和人的关系,好好坏坏从无纯粹,多半时候,就算无真心实意投入一段友谊,却往往因为飞来横祸成了难兄难弟。

半年多前吃喝拉撒混在一个剧组,除了对戏闲话不多聊半句,偶尔还要因为彼时的经纪人拎着自己的零食与老熟人寒暄叙旧而别扭,非要凑上去不开眼的提醒一句咱们收工,宣誓所有权才算够得意痛快。

而如今,团队换了两遭,同僚变对手,对手变盟友,咀嚼几番滋味,才知这圈子小的无聊,担着鲜肉的名头,放在砧板上都觉拥挤,何况有颗跃龙门的心。

 

两个月前通稿铺天盖地,阵仗虽不及自己那一波骇人,可霸占几条热门总归是有的。曾几何时恨的压根儿作痒,不开口牙缝里都抑不住往外飘着傻逼,非但痛下决心老死不相往来,连带着过去种种也不觉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掏心挖肺的事儿,吴亦凡自己从没干过,起码他自己没这么觉得,然则该花的钱花了,玩乐潇洒,总不乏小弟在后跟着吃香喝辣,鼓掌叫好,倒也倍儿觉有面儿,这大哥的气派从不折扣,只恨不得见人就要来一句,怎么样,我小弟,会耍棍儿。

 

等回过神儿被人挂在墙头上万箭穿心才觉得心灰意冷,为自己不值了几日也不免恶毒只当被狗咬了几口,以为好戏来时,恨不得大摆满汉全席,宴请天下人喝一杯看个笑话。

然则并没有希冀的快感。

镇静自若的刷过那些熟悉的字眼,隐约察觉些不对劲,隔了两日再瞧热门里硕果仅存的那位凭白被绑着一起游街才有种后知后觉的暴跳如雷。

 

可这句没事的安慰却是要命。

电话,微信,QQ,哪怕辗转鹿晗一道,绝无可能跟对方失联,然则真到了往前一步,多少心理建设也比不得对方眼眸濡湿,鼻尖通红,一语不发的委屈。

他最怕这个。

 

大概20出头的时候,春天,夜晚还有薄凉的寒意,无休止的练习和一次次面目全非的企划消磨着所有人的意志。即使得到过出道的保证也耐不住对遥遥无期的未来的迷茫。

那时候看似平静的湖面下面暗潮涌动,每个人心底都憋着一股纾解不得的郁气。只差一念,就足够崩坏纤细敏感的神经,逼迫出一副爆裂不羁的粗鲁。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张艺兴动手。

为了一个汉堡。

起因的种种早已模糊不清,只记得本就乱得几乎无处下脚的宿舍狼藉更甚,对方粘着一身薄汗,湿漉漉的头发抵着他的肩,拳头一点不含糊的往前招呼。

 

嘴角钻心的疼,心里第一秒的反应是破相,中西合璧飚出几句粗口之后,夹着那人脖子发狠的往身上锤了几下子,嘴巴里苦涩又黏糊,鼻腔里汗液混着腥味儿一并散开,精辟历经瘫软在地,换得到另外一句,“你他妈神经病啊。”

 

吴亦凡觉得自己真是生而有混社会的道行,连动手都颇得黑社会真传,专挑不见眼的地儿下手。被经纪人拎到理事办公室时,红肿的嘴角俨然比衣衫下青紫的身体更讨巧,责罚落在那人头上更甚,他嘴巴抿了抿打算低头说个情,却被一记眼刀吓得后背僵直,直到那人垂头丧气红着眼眶咬紧牙拿着护照反身走出房间才忍不住小声争辩一句,我先动手的。

好在不过是挫挫锐气的管教,个把月后再见,彼此倒有种若无其事的熟络。跟以前一样,跟以前又不一样。活得大大咧咧,这不是大不了的事情,汉堡嘛,哥给你买,要一个买一个,要一打买一打,全不记得当初眼红脖子粗好似全部家当和希望都被旁人一口吞掉的绝望。

那时候可真纯粹,热血沸腾,泾渭分明,喜欢的和讨厌的,一眼就看得出。

 

想到此,吴亦凡又没来由的在某人的“罪行”上添了一笔,只当他专拣软柿子捏着实不够坦荡有种。殊不知都是背叛,说什么高低贵贱,亲疏远近。

可总觉得,就是,不同。

 

烟抽了两根也撑不住睡意,往回走的时候,他难得笑的一脸诚恳,又带着些肤浅直白的狡黠。

黎明将近破晓,一样的动作,一样的亲昵调侃和微博关注列表上最新的一个名字。

仿佛带着种显而易见昭告天下的意味,嘿,敌人们,我们结盟了,小心。

 

 

8.

随着屏幕上饱和度太高的光晕一闪,一把浑厚又带着耍贱的男声报出一句game over,鹿晗的手机彻底没电歇菜了。

他有点不爽地轻啧了一声,这游戏差一点儿就要打通关,状态正勇猛临了来这么一招。

“带充电器了么?”他略微侧过头去问正在给他抓头发的Esin,头一次听见经纪人介绍她名字的时候,他是晃神了半天以为见了鬼。姑娘正冲着中分后有些不顺溜的发梢喷固定,被他这么一乱动嘴里接连着哎哎哎,这人真是得了多动症的,这么想着,她手底下就使了些力气,就着鹿晗的后脑勺往下一按:“别动!”

“哎哟。”

鹿晗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跟被要砍头似的老实呆着,手指不停在手机上揣摩,没几分钟又憋不住问了句,有充电器么。

“网瘾少年。”相熟的造型师又给他边边角角地修饰了一番,松手放开了梗着的脖子。

“我这儿打游戏呢,差一点儿。”

“我看你聊天呢吧。”

鹿晗顿了顿,手机在手指间灵巧潇洒地转了个个儿,脸上又挂上他管用的,和煦又敷衍的笑来:“差不多,差不多。”

造型师在包里翻了翻:“没苹果的啊。”

“啊….”鹿晗一声惋惜还没落停,和他年纪差不了几岁的姑娘就狡黠地转过身来,手里躺着口香糖大小的白色转接头。

“居家旅行必备,怎么谢我。”到底是年轻,闹腾起来都是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姑娘把东西紧紧攥在手里放在身后,笑得见牙不见眼。

鹿晗也不扫她的兴,靠着矮桌坐得随意,沉吟了一下说,请你吃饭,大餐,好吧。

老高说过,他每回说这话的时候都壕气外露,坚壁清野三公里,特别有魅力。他以往也动辄爱约饭,在队里年纪又长些,一开腔那些会撒娇的弟弟们便一哄而上,拥着他往韩餐店走。有一年冬天,他从练习室里出来看着公司门口一个蹲点都没有,连水泥地面都冻得生脆,一副冷冷清清的萧条样,心里没来由一阵难受,手上掏出手机直接就打给了张艺兴,那家伙过了老半天才气喘吁吁地接了,他也不说别的许多,听见那头有声儿了就讲,吃饭,走。

张艺兴咕噜噜喝着水,缓了一会儿就霹雳巴拉扯着他说了一堆这天练习的事儿,谁又做错了动作,谁被降级蹲在门口哭得好吓人,谁主动跟他请教了,谁好像看起来和舞蹈老师有点关系。

鹿晗嗯嗯啊啊听他讲了一路,沿着树叶都快掉光的滨江道上走,走着走着觉得人渐渐多了,心底下暖回来了不少。他后来特认真地和张艺兴说他站在公司门口没来由的一阵绝望,还难得走心地来了句,你跟哥聊天哥觉得好多了,张艺兴叠着从外面洗衣房收回来的练功服,把边边角角抹平,最后眼睛里亮的不得了来了句,你八成是被摄魂怪缠上了。

你有毛病吧,每次张艺兴思维跳了次元,鹿晗都是这个反应,然后自己笑得也像有毛病似的。

也许完全get不到他俩笑点的吴亦凡说得极对,你们两个都有毛病,从我床上起开。

鹿晗一直记得很清楚那次约饭,张艺兴长篇大论说了一通,才想起问,去哪吃?

鹿晗说你想吃啥吃啥,有钱。

张艺兴嘿嘿笑了一通,边上有人过去说了几句话,他回来又接着话茬儿:“鹿晗,我们班金钟仁跳得真不错。人也老实,刚走还给我打招呼呢。”

鹿晗哦了一声:“那把他也叫上?”

那头跟拉皮条似的说得欢的张艺兴一下子就不吭声了,半天悠出来一句,人挺忙。

鹿晗是晓得他那些弯弯绕绕,故意堵他一下,看他果然是中招老实了,不自觉自己也笑得开,嘴里忙不迭的应他:“行行行,不叫不叫,老地方等你。”

可那天最后他俩还是没能一起吃饭。

他还记得拐过去一个弯就碰见了吴世勋朴灿烈他们,吵吵闹闹一番亲热,最后吴世勋小贼眼儿滴溜一转说哥你干嘛去啊。

鹿晗也是遭不住几个一拥而上带着些讨好和拉拢的闹腾,练习生之间都是不兴轻率拒人好意的,谁知道哪天谁就发达了呢。人巴巴的要跟你亲的时候甩了人脸,以后都是不好混的。他懂这些生存的道理,本身也是会交际的性子,只几秒钟反应的功夫,就笑得特别随和:“吃饭,一起呗。”

彼时没想过今后会成队友,言辞举止里也多了不少礼貌和气,韩国的几个嚷着鹿晗哥请客要吃好的,硬生生把他拽到了火锅店,鹿晗想着得和张艺兴说一声,给他留了消息说换了地儿,有几个练习生一起,还嘱咐他一定得来。

忙活完这一阵子几个弟弟已经在点菜单上划了满满的记号,鹿晗瞟了一眼说,再加一份儿芝士条吧。

等他把端上来的芝士条蘸好了一层酱,整整齐齐摆在旁边的碟子里,手机才吱吱一阵,上边飘来一句回信儿:“我不过来了,刚出来碰见吴亦凡了,他一个人,我们烤肉去啦。你们吃得开心。”

鹿晗有点发懵盯着那句话看了半天,我们你们的晃得他牙根子都酸疼,开心个屁啊。

那之后,吴亦凡就经常以各种形式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不晓得是不是那天晚上烤肉吃得太开心,不善交际的张艺兴和更独来独往的吴亦凡常常撇开他自己去打牙祭,甚至有时候他和张艺兴出去,吃到一半儿张艺兴搁下筷子就看手机,呼哧呼哧吐着热气说,吴亦凡过会儿也过来。

就一顿饭功夫,莫名其妙就能这么革命情谊,漂泊在外人得有多脆弱。鹿晗彼时是这么想的,可一直到上周,公司聚餐吃烤肉,他夹起来一片八成熟的搁在碗里,突然就特想知道,他俩那顿烤肉涮的什么酱汁儿?

搞了半天他自己也没多酷。

他一直都知道他和吴亦凡是不一样的,打个简单的比方,若是吃饭他缺席,张艺兴一定会唠唠叨叨一直念,这个鹿晗爱吃给他多留点儿,可要是吴亦凡睡过了没来,张艺兴一定皮得跟狐狸一样,拼命往嘴里塞吴亦凡爱吃的菜,还撺掇他说鹿哥所吃点,别给他留。

所以那件事之后,张艺兴两肋插满了刀还强出头给了他一句哥们拜拜,也不是多值得开心的事儿。

 

从头到尾,他和张艺兴几乎是站在无话不说的位置,谁看他们都亲得不得了,亲到大家横七竖八倒在酒店里累成泥巴的时候,他从外边买回来一张舒经活络的膏药,所有人都默认是买给张艺兴的,搁在电视柜上一夜都没人拿。

 

可鹿晗始终记得,有一次张艺兴龇牙咧嘴的回来,直接就到他宿舍来,手里捏着个塑料袋,里边一个汉堡捏得直掉粉末,酱料肉块渗得到处都是。

然后他脱了皱巴巴的衬衣,鹿晗就见着他身上特显眼的淤青。他没什么力气说话,像是累极了,最后一仰头倒在床上,特委屈地扯着鹿晗胳膊抹眼泪:“鹿晗,我怕是要回家了。”

 

鹿晗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只得拍他背脊安抚他,瞎说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上就见着吴亦凡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顶着个纱布站在公司门口喝牛奶,见着鹿晗便扔了纸盒子把手插进宽松的运动裤里,一个大个子杵在门口像是要问他什么事儿,最后浓黑的眉一皱,犟的要死得转身大步子走了。

 

鹿晗确是全都明白了。

 

所幸最后这事儿并没有闹大,张艺兴好端端的回来了,但鹿晗心里很清楚,有些事儿他永远做不出这么绝,所以也只有接受眼泪和被人送别的份儿。

 

人和人的缘分,都是业造。

如果硬要说他和张艺兴的伟大友谊之间有什么不和谐的岔路,那就只有唯一一次。

按照通俗的说法,和很多悲伤遗憾故事的开篇,大概的写法是:“然而他永远不知道这一天将是他们最后一次像兄弟一样并肩同台。”

可鹿晗一直是都知道的那一个人,他什么都清楚,每一步都走得清楚干脆,留情落面,全身而退。

每一个细节,将会发生的反弹,哪些人会哭,哪些人会讪笑,哪些人紧张的捂住了自己口袋里的那点东西,他要怎么应对,合适的时间,地点,该说的话,他都再了然不过了。

他像是拿着手术刀和止血钳,不动声色地退场谢幕。而当初口头说了要一起走的那大个子,却是轰轰烈烈一炮弹把自己炸得像个烈士。

 

最后一天,北京场,他什么也没有说,身边那人紧紧箍住他的胳膊,使的力气像是要勒断他一样,他们千百次耳语,几乎每一次都是以对某人的调笑和你我心知肚明的隐秘对视而收尾,唯有那一次,他根本不敢直视那人湿漉到像是六月梅雨天的眼睛。

而他竟然无法开口说出一句安慰的话,因为无法判断这委屈、失望和遗憾是临场献给自己的,还是几个月前那次打击绵绵不断的连锁反应。

 

 

Esin得到了许诺兴高采烈地闪出门去,鹿晗等了一会让红格了的手机缓出绿来,开机就先把为方便起见拉到桌面上的张艺兴微信入口删掉,这姑娘眼神太尖,而鹿晗总是不愿意有事儿被人盯着,缜密细致到像是心里有鬼一样。

 

而点开看却着实都是毫无营养的闲扯和吐槽,他想了想打了一句:“哥觉着我们新来的造型师被哥迷住了。”

天秤座的万年颜狗果然对这话题起了兴致,回过来一句:“好看不?”

白羊座的热血青年却瘪了气儿,来来回回瞧了半天删掉重发:“还行吧。”

那头没了音信儿,该是又登机了,鹿晗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鬓角和刘海。

还行吧。

没你好看。

他龇着牙想了想,把掏出来的空烟盒子砸在了对面梳画台上,弹进了垃圾桶里。

不是所有的打板都能进筐的。

 

 

9.

 

工作室步入正轨,头一件事就是好好捯饬他。

张艺兴有着一切男生皆有的通病,天枰座颜狗重度症状只体现在别人身上,到了自己,一切从简。

 

裤子要松,鞋子要大,头发懒得理有帽子,爆痘了带口罩,也不屑费心思琢磨搭配,随便抓起一件就能出门,舒服为大。

赞助的潮牌上身着实好看,造型师苦口婆心的在他胸口比划着软硬兼施的提醒,“说好了,拉锁只能到这儿!”

张艺兴点点头转了半个圈觉得镜子里未睡饱的自己倒也意外精神抖擞。

 

起飞前蜂拥追随的女孩子交口称赞今日潇洒帅气,落了地心血来潮从背包里拿出一顶纯黑棒球帽,反带。

老派自恋的时尚有意外的喜感,造型师瞧着饭拍出来正面神似瓜皮地主的照片不由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心疼几个小时的口舌和心血。

 

有些东西,冥顽不化,是一时半会儿也改不掉的。

就像他一个普通的双肩包从出道背到了身边人从同款换成限量款换成coach换成lv,换成不再继续与他并肩而行,连自己都觉得夜深人静高歌一曲你的背包颇为应景,把自己感动到热泪盈眶,,然则真要掉几滴又分外踟蹰,仿佛再怎么哭,也于事无补,行李箱不会再被乱七八糟的配饰和衣装占据一半,也不会再有谁半夜敲门捧着大叠衣服一路小跑回自己房间。

 

空一半箱子的习惯很久都没改,也被如今的助理念叨过几次浪费,只差脸皮厚一点开玩笑问一句张总我自己能不带箱子吗?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艺兴朴素的审美就再也没有跟周遭两位合拍过,他素来不懂十字架骷髅头的美感,亦不懂另一位对某个品牌的热衷,到店只差指着几件着实看不上眼的说除了这些都打包,连见惯了世面的江南店店员都可对这位狂热的VIP毕恭毕敬。打开衣帽间,俨然店铺照搬,从过季单品到限量款式,一应俱全。

LA之行一路买买买穿穿穿,连带也不忘来张合影一起耍帅,竟也成了不朽的证据,被无数次拿来佐证他们关系的扑朔迷离。

谁也没有跟谁不好。

 

只是无论当初如何爱不释手,下了决心舍弃也干脆利落。衣不如新,机场变秀场,秀场变战场,身不由己又或者擅作主张,也说不得是进步还是堕落,反正总也不差一件两件,都争先恐后着往新鲜皮囊上套。

 

去给大牌新品发布站台,也算是突破,剪裁细致的深色西装,落个小口哨的长链挂饰,领口束紧,凭白多了几分凌厉干练,倒颇不负张总的头衔。

活动现场别出心裁设置了保龄球游戏,此前工作人员很是担心忧虑怕他当众闹笑话又免不了被时尚圈自诩贵气的媒体同僚冷嘲热讽,然则张艺兴拿球的姿势,手法,出球的力道,角度,堪称完美,一击即中,竟惹得现场一片拍手叫好,连带同门旁支的几位美女也对他心仪,目不转睛。

 

这俘获芳心的本事,可不止一招。张艺兴端着鸡尾酒眉眼飞扬,留意到镜头便自觉进入拍摄模式,心内思绪又恍惚回到首尔那间乌烟瘴气狭小昏暗的台球馆。

 

口袋里几张钞票尚不知是饭前还是烟钱,捏在手心泛着潮意,坐立不安无暇眨眼,只看着同行两人花式炫技,赢的有惊无险,非但女人缘不差,连带着月底最后几日也吃得起烤肉夜宵,羡煞旁人。

 

名师出高徒,如今这一通讨巧的本事,也不过是当年老旧的伎俩,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抽烟喝酒赌球呛声,配上甜言蜜语,全无抵抗力。

 

张艺兴回了神,盯着手中酒微微一愣,到底也没底气一饮而尽,既不需借酒浇愁,又不需酩酊忘忧,这一整夜端着它,也似端着那沉甸甸的香氛,鼻息里气味不散,却始终醉不了,脑子清醒的好像被挖出来丢在冰格里,每个神经元都亢奋激烈的不受控制。

 

隔天的新闻没什么坏话,只是球技喧宾夺主倒抢了不少风头,歪打正着成全了些许男性魅力,再隔几日又冒出要去时尚圈儿盛事游一遭的消息。然而巡演,录制,电影拍摄档期早已排满,也分身乏术,他心知肚明这欲擒故纵的惯常营销手段,也暗叹见怪不怪的理所当然,也知不免被拿来相提并论,也知不免被诟病不自量力,也知不免到了最后,仍是多数人众口一词戳着他脊梁骨说他虚伪。

 

可都是他自己选的,攻城略地难,守陈护旧愈难,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从进入这圈子第一天起,他,他们,都明白。

 

六月的最后一周,又启程回国,一周一度节目拍摄渐入佳境,难得性子耿直也惹得一帮大哥疼爱,享受到久违做个弟弟的骄傲得意。此前镜头前的不快随着一顿龙虾夜宵也成了不离口的调侃,随便被食物收买果然是屡试不爽,说起来,鹿晗应了他的煎饼果子,到现在还没兑现。

这可不是拿了八位数代言费的哥哥该做的的事儿。

 

回国第二天,也刷到了铺天盖地那人开拔出征的消息,一面是冠冕堂皇祝贺旗开得胜的官腔套话或尖酸刻薄的嘲讽贬低,一面是哭天抢地昨日难现的感慨怀念和路人凑热闹的添油加醋,他硬生生从瞬间抓住的一抹邪笑里,瞧出了被一柳紫发礼帽纹身耳坠衬托的几分美。

 

趴在床上想好的要跟鹿晗吐槽的几百句话被自己脑子一抽全数堵了回去,憋到最后发了句,还行?

……你瞎还是我瞎?

盯着鹿晗这句话,张艺兴当真仔细专注的思考了几秒钟,也不得不承认多半是他瞎。大抵果然是个标准的外貌协会,一见美人误终身,此后多少年对他乖巧温和,迁就宽容,都是因为,那人,好看。

 

张艺兴翻了个身挺欠招儿的明知故问,你怎么不去?

我怕坐飞机。

嗨——

张艺兴想起大早上趴被窝里耳朵里来来回回的那句掏心挖肺的歌词“我在长城等着你”,总算想明白槽点在哪儿,可得了吧,怕你腿软。

 

 

10(终章)

 

张艺兴还记得鹿晗“搔首弄姿”地摆拍了半天发的那条不明所以的打卡微博。

暑假你们都去哪玩儿?

这人实在是不善于隔着屏幕耍萌卖乖,不在宣传期的时候这些自留地都得荒芜到长草的个性,以至于张艺兴刚看到这条的时候,谨慎地分析了半天这家伙是不是接了某旅游网站的广告。

相比较而言,吴亦凡实在是有些毫无原则的宠上天,而这些早在队里的时候就初见端倪。每每在机场被围攻,人群里就属他最抢眼,一副墨镜遮住半张脸,步子迈得极大,不消几分钟就把簇拥的妹子们引得远远的,耐不住边上粉丝几句参杂着高分贝尖叫的好靓仔,瞬间便要破功,跟雪山顶上被太阳晃了一眼似的,男孩子气遭不住表扬的笑意就堪堪要从嘴角泄露天机。

经纪人哥哥难得夸赞一番,kris今天形象保持得不错啊。

张艺兴伸长脖子往前边就瞄一眼,心里哎哟一声就知道药要完。

果不其然不出三五秒,前边绷得紧的那人就把墨镜摘下闷骚地挂在前襟,神采飞扬地和粉丝开启了机场福利时间,缺口一旦打开就不可收拾,源源不断本身站得挺远的妹子一窝蜂往上涌,吴亦凡在前方战场战事吃紧,帅了不过一分钟,就要慌慌张张扶正自己长得太高重心不稳的身子,顺便还得眼疾手快扯住两个往战壕里冲锋陷阵的妹子,不消一会儿得意劲儿就都吃了鳖。

可就算是这样分身乏术,被几个粉丝急得扶不稳大檐帽的脸,在张艺兴看来也是有他的可爱之处。想想那时候果真也是五迷三道,觉得人好就哪儿都好,一颗心往上捧,还顺带担心人家心凉,拉块布头给捂得严严实实,到终了也没瞧明白那副好皮相里都装了些什么。

鹿晗和张艺兴往往是在后方打游击的,鹿晗这个人灵巧,果断,平日里不爱计较,真惹急了直接端老窝的个性,还不熟悉的时候听人嚼舌根新练习生的背景,张艺兴总在脑子里给他画了一张七十码的脸。

良好的战术就是以鹿晗为中心,靠前方缓慢移动,他每次就一张就要占你便宜的脸,慢吞吞往鹿晗开辟好的通天大道里挪,鹿晗嘴里不停埋汰他孬,手上也总是要护着一把腰。

而这时候,他就像跟着土八路吃上了烤鸡的后方群众,还总要惦记一下要不要给正面战场那人扯根鸡腿充饥。

立场不坚定,思想有问题。

每每这时候就会被鹿晗一记眼刀堵回去,顺带又沉着脸完美闪避几个试图靠近的粉丝,拉着张艺兴突出重围。

照鹿晗的话说,自己发的骚,自己收拾。

 

这么想起来,那会儿就这样并肩打了多少次仗啊,也是没成想过不知不觉身边人就投了诚。

张艺兴觉得,如果那会儿没被鹿晗拉住,给吴亦凡扯了那根鸡腿,他是不是就不走了呢。

鹿晗一脸你傻啊,不带过脑子地回他,他那身板得吞一整只鸡。

 

 

 

所以也不是你要心疼人,人就领这个情的。

现在他越来越常自己走机场,单独的行程和活动变多,来来往往天南海北,就算偶尔要和队友一起出动,他也是落个潇洒,谁也不用惦记,同样也不劳烦谁还惦记着他。不远不近,不紧不慢,跟上不掉队,有条不紊地找镜头打招呼,该冷脸的时候也很得那二位的真传,不逗他笑就成。

有些话说穿就太没意思,张艺兴也清楚,发生了这种种,他左右都做不成好人,换了是他也得憋火积怨,起初他也委屈,纳闷儿自己也没杀人放火,怎么哪哪儿的不招待见呢,那些也给他欢呼过的人,如今他一上台就沉默得像放出冷箭,仿佛他就是什么都想要,贪得无厌,罪该万死。

后来回国认识了不少前辈,才恍然大悟,他自以为已经很辛苦的一切努力,实际上还连个娱乐圈的门都没踹开,更别提混圈儿了。有位大哥听他倾吐不解,最后不大的眼睛一眯,一句话点破天机。

“你要真杀个人,放个火,没准他们才说你是英雄。”

这么一想倒是通畅了,那些过了赏味期限的欢呼,不要也罢。

反正还会有新的。

 

但走机场终究再和打仗没了联系,挺轻松,也挺无趣。

穿街过河,好景片刻。

就当是抗美援朝了。

 

暑假去哪儿玩?张艺兴又看了一遍鹿晗那条微博,往上翻几条也是只言片语,也是隔远了才发觉,这人话少,却对着他讲了许多。

 

可现在他可没工夫心疼鹿粉。

七八月的天气燥热,剧组福利还算不错,靠着墙根儿搭起了凉棚,冷饮和冰镇的水果摆了一溜儿,却热得连起身去拿的力气都没有。这是他主役的第一部电影,整个暑假都要在横店度过,贴着假发的发胶好像黏得有些过紧,他忍不住悄悄撕开了一点儿。

和那哥俩接的片儿差不多,乏善可陈的剧情,花拳绣腿的演技,和一溜儿网红的演职员表。没什么好抵触和抱怨的,出口进口转内销,暂时没有什么别的捷径和出路成全内心里那份清高。

埋头做事,抬头看路,前方先走一步的人在策马扬鞭,他在后边日夜兼程,不管吃了多少口灰,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遛。

对朋友最大的温柔是竭尽全力,对对手最大的尊重也是竭尽全力,刚好这正是他最擅长的事。

没有人总想着别人过不好,谁有那闲工夫呢,但所有人都是想让自己过更好的。

凌晨三点的温哥华,凌晨四点的北京,凌晨五点的首尔,都有人不睡。

 

吴亦凡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已经睡下,客厅里留着半盏灯。

他不是没提过要自己搬出去住,几次三番都没有成行,母亲的极力劝阻,和他自己的心软妥协总是并驾齐驱。卧室门背后一墙之隔的这个人,最让他付诸温柔,又最让他想要逃离。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的亲子关系都和他一样棘手,毕竟有些东西过了时候再怎么补总是有缺憾,他是奔波漂泊着长大,换个说法就是精彩纷呈,而那根线是紧紧攥在母亲的手里。他的二十五年浓缩度很高,跑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学会了许多技能,犯下了不少错事。

值。

但有些东西,不管怎么上天入地,游艇雪山降落伞,都没有办法修补得严丝合缝,这种本事他是没有,他最亲的那个人大概也没有。

以前分开的时间长,想她了也会哭,成为一个人的全部寄托和骄傲是一件压力很大的事情,而吴亦凡又是个异常自我的人。每次听见张艺兴抱着手机用听不太懂的湖南话和家里讲半个多小时,那种亲切随意甚至莫名有些娇憨的态度,他就知道,不管叫多少声宝宝肉肉都抵不上。

但他还是爱她,像所有儿子一样,想保护她。

吴亦凡觉得,她的遗传基因大概是很强大的那种,除了容貌身形,还有那股异乎寻常的脾气。

早些时候,他也是个顶难驯服的少年郎,远远不像如今待人有节,做事有理,仗着还不错的天资条件,梗着脖子黑着脸也不愿意穿韩国造型师准备的衣服拍杂志,不符合他审美的东西就是不好的,不公开声援他的人就是不值得交的,现在他仍然是特立独行,甚至因为自由身而行之更甚,什么颜色风格都敢往身上添,但也是渐渐闹明白了,衣服好不好看众口难调,人值不值得交就更复杂了。

也是难得的进步。

那时见着还有些微胖的那小子,乖乖顺顺一口一个姐姐,任由怠慢新人的造型师把他打扮得亲妈都不认得,还卖力对着镜头笑得努力又僵硬,讲实话他心里是瞧不上的,脾性太软没什么意思,怎么看怎么有种讨好的滋味。

后来才慢慢看出了他埋在骨子里头那点儿狠劲,狠到一年半载都憋着不跟他说一句话。

他是怕张艺兴不说话的。

要是哭了或者直接上拳头了,都是好说的,就最怕他一脸冷静,眼底跟湖结了冰似的冻住的全是不解不理不信,腹稿都打好了的话碰着那表情都打结在了舌头上,说什么都是无力的亡羊补牢,心存侥幸把他搁在路边为自己道路打算的那一分钟,就注定是洗不白了。

当初是说好要一起走,但总有人步子迈得大些。但那人是不理这些极现实的道理的,别人说再见的时候心里疼得死了一点儿,他是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捞着。

实在是有些不够意思。

然而吴亦凡倒是不那么在意黑或白,反正他穿什么颜色都好看的,只是张艺兴每每提及他那副我们没什么别的可以聊了吗的避讳表情,实在是让人闹得慌。

他闲来无事也在剧组和新朋友一起瞄两眼存档的竞品综艺,看到张艺兴一张白净的脸拗到难以取悦,也不吭声只扭头转身躲避,身旁的人吃着他经纪人送来的零食,笑得前仰后合:“知不知道在录节目啊!也太轴了点。”

吴亦凡当下心里就不爽了。

那种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说了的心情就堪堪冒了一下头,立马就被理智压了下去。都过了这么久,连他自己对那段像做梦一样的日子都开始记忆模糊,怎么好怪别人早忘了他们这些人曾经喝过一瓶水。再说就算记得他们那个欲说还休的前队友关系,也难不成不在心里腹诽一句,装什么装呢,背后不都撕得欢。

最后他伸长了胳膊把那人腿上搁着的零食袋子拿了过来。

“别吃了。我经纪人买的。”

总是容不得别人来指点江山的。

站在一边的Mandy白眼一翻,少爷脾气上来,这个月的公关课又都白上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为自己做打算的呢。

鹿晗在专辑最后一期合成修整的间隙开始想起这个问题。

如果答案是一开始,是不是有点太伤人。但如果硬说都是机缘巧合,又是另一番不置可否的闹心。

朋友这东西,开始是大张旗鼓,到最后都各自身不由己,淡成隐约的耳语,夜深人静或是思维跳空的时候浮出水面。

比起张艺兴,他和吴亦凡的亦敌亦友更显棘手。当初刚一出道,各种关于本来他要做队长的传闻就甚嚣尘上,之后围绕着资源,人气,应援,站位,更是源源不断,没有一刻消停的讨伐对撞。他也曾经觉得和吴亦凡这人有点性格不合,如果不是张艺兴在中间斡旋,彼此看不爽的事情多到可以打上一个月。可到后来,竟然也就不知不觉一起出去逛街,买成vip,偶尔一起吐槽训练,甚至抱怨过张艺兴的过于较真。

人和人之间无非是这么一回事。

谁跟谁好,谁跟谁坏,连自己都说不准。

再后来,甚至一起被猎头经纪人找上门。两个人坐在常去的小食店对桌而坐,互相一摊牌各自兴奋又惆怅。

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初是自己先沉不住气,现在是不是都是另一番景象。庸人自扰地想了一通,最后自己推翻。

我怎么可能沉不住气呢,吴亦凡不搅得天翻地覆也不是他了,他想,这些事情都是早有定数的。

全碟的小样demo已经快要生成,按照之前说好的,他自留了一份儿打算寄给张艺兴,想了想又叫来助理多拿了一份,他也说不清寄去的是示好还是示威。

男孩子,说穿了不就这两件事儿吗。

 

 

忙起来日子过的极快,停下来就不知道都忙了些什么,春风得意马蹄疾,踩死沿路多少花。

张艺兴的戏在八月末天转凉的时候杀了青,吴亦凡成了各种秀场的常客,当初也没多爱写歌的鹿晗第一个发了专辑,去了小天王堆了分一杯羹吃。

忙归忙,生日总是要过的。都是俗人,生日都是大事。

张艺兴和公司的关系越来越若即若离,虽然历来都有借着生日给成员做meeting的传统,但这次似乎也被刻意遗忘,没有人提,仿佛长途的拉锯战之后精疲力竭的默许。

经纪人把这个日子看得很重大,跑前跑后在上海挺好的地段租借了场馆,准备把生日会办成小型的个人演唱会。背后有多少博弈和公关的操作张艺兴都已经没空理会,毕竟当梦想要成真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还能慢条斯理,权衡利弊。

他是真想开一场这样的live house。

但除了流程、曲目,练歌练舞之外,还有更操心的事儿,独角戏总是不够吸引人,观众喜欢看戏,戏里的人也难免上瘾。

 

鹿晗收到邀请函的时候是在台湾宣传,那人工工整整亲笔写了一堆正经话,通过经纪人的手转交到他这里,他听说这位经纪人和张艺兴的经纪人往日有些旧交情在,互相不动声色给过不少方便,从外边看也是一片难得的和谐,但有些事是他不好去开口问明的,就像也没有人较着真凑到他眼前,非要问到水落石出那些往事。

这圈子里更新换代得太快,这一刻腥风血雨的事转脸便会无人问津,看戏的喜新厌旧,演戏的洗去这脸的油彩却是尚需时日。唯有故人不可揣摩,一碰都是策马忆当年,顾不了眼前营生。

张艺兴的微信来得及快,还不等鹿晗感慨一些他的邀请函中规中矩可以转行当宣传,手机就隔着裤袋一震:“鹿哥,得来啊。北京到上海,机票都给你定好了。”

鹿晗笑了笑:“来。坐飞机来你这儿吐。”

两人不见正形儿寒暄了一阵子,最后鹿晗没憋住问了句,你请吴亦凡了么。

 

 

吴亦凡觉得最近染头发染到头皮都有点儿疼,索性让造型师拿了个推刀贴着头皮铲了个青。这会儿他试着新的潮牌对着镜子打量,不知道换了几拨儿的经纪人推开门见着他过短的头发,吓得一阵胸口疼,转身劈头盖脸地狂训造型师不打招呼,不知轻重。

 

这些吴亦凡都当做没听见,他觉得这头挺好,舒服得很。经纪人口干舌燥走过来又对着他一顿苦口婆心,刚回国那段儿他还知道收敛,现在简直驾轻就熟,一抬脸笑得露齿,一副帅气乖巧:“姐,你说我今天飞台湾穿你接的牌子还是私服?”

祖宗。

经纪人正要发作,外头便一阵哄闹,偶尔还有钝器相击的声音。一下子也没空顾吴亦凡三天两头的自作主张,落下一句你赶紧把衣服换好了外面等着拍,就火急火燎地赶出去调停。

打架的是工作室签的两个新人,不过十七八岁,挂在吴亦凡名下称作师弟,只是公司策略图个噱头,其中一个歌唱不好,舞懒得练,形体课还常常落跑,拖累得另一个乖乖仔屡屡做些无用功,最终忍无可忍闹着要单独出道,死活不跟那个懒洋洋的家伙组合。

吴亦凡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却是记得脸。一个已经长成了型,稍稍梳化就气场惊人,另一个基本功踏实,却长得平常,五官凑在一起还是小孩子相。

也难怪处不来。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起肢体冲突,听说有个小孩儿梗着脖子问候了对方亲妈,吴亦凡懒得管这闲事,换好衣服往手上套厂商的戒指手表,推门出去的时候已经闹完了,两个犯了错的家伙打蔫儿一样杵在过道上,经纪人虎着脸毫不留情,一点没有对着吴亦凡时候的忍气吞声,不过是很现实的关系。

吴亦凡瞟了一眼径直就往摄影棚去,他好不容易约上中意的摄影师,这次想出几张硬片。侧身过去的时候道了声借过,没走几步就听见经纪人冷言冷语:“你如果不满意公司的安排可以回去。”

几秒的安静把吴亦凡的步子拖住了些,他往后看了一眼,把昭示着与我无关的墨镜稍稍落下一点,被下了逐客令的那孩子低垂着头,手捏的紧紧的,边上稍高些的那个却慌了神,支吾了半天说了句,是我先动手的。

 

他觉得似曾相识,而在那时,他并没有勇气把这句话说出口。

这是他头一次,为陈年旧事心里像泼了糊墙的石灰水,难受的很。

前面带路的助理忍不住催促,吴亦凡点点头迈步跟上,没有插手这与他无关的命运。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人半途下车,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一起出道,更不知道他们日后会不会很红,把他和他和他都击打到落花流水,但还记得今日这仇怨,老死不相往来。

谁也没法插手,就像当初的他们,也都是自己走在如今这一步的。

吴亦凡突然就想起前几天在网上看到张艺兴的采访,记者颇有些狡猾地提问,你觉得你以后要是不红了,被打败了,对手会是谁呢?

那人看起来厚道憨实,却早已不复当年直来直往,酒窝晃了晃轻声细语,言辞里都是滴水不漏:“被小鲜肉吧。”

记者直说他的回答高明,调侃、自嘲,意有所指又点到为止。

他像是被夸到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连声说没有。

吴亦凡想了半天,这家伙是在说我么,自己对号入座好像有点不要脸,可怎么听怎么觉得往他身上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似是而非的事也是做得出了。

到底是精明了。

 

张艺兴被鹿晗问起这问题的时候,轻声啊了半天不置可否。

鹿晗也是有些无语的。咳嗽了一声避开了点儿人群说话。

“我说,你新租的房子那地段儿,跟他就挨着隔壁,说个巧的出门倒垃圾都能碰上,圈子就这么屁大点儿,你这越避越搞得有鬼。”

“他能出去倒垃圾?”

张艺兴的重点跑偏,急得鹿晗想再冲去永康街吃两碗冰。

“我没避着。”

他说的不假,没避着,也没候着。

对吴亦凡和鹿晗来说,他们的梦境早已完整的结束,而对张艺兴来说,梦境和现实都是现在进行时,他疲于应对,忙于切换,迫切地要生出三头六臂,并没有闲情逸致玩些躲猫猫的游戏。

只是提及的时候还是不自觉要断片儿一两秒,这样的关系。

 

 

张艺兴的生日落在国庆节的最后一天,搁在旁人身上要感慨一下生得好,每每都碰到假期,可做上艺人,节假日都忙到不可开交,各种商演活动演唱会层出不穷,并没有好好过一次生日的条件。他带头给别人唱过生日歌,这次也想好好给自己唱唱。

演唱会之前的排练非常紧张,张艺兴精益求精,近乎发狂一样赖在钢琴前面练习要弹唱的曲目,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穿了正式的一身黑上台感谢粉丝和工作人员,休息的间隙网上仍有消失不去的冷嘲热讽,还有好事者列出一二三四五,细数他和公司正式决裂的日期,经纪人关心他的情绪前来安抚,他也只是老神在在驾轻就熟:“因为他们无聊啊,我很忙的。”

 

他觉得自己也是颇有些久病成良医。

 

一切都很顺利,连不知道在忙什么在通讯软件上失踪了三四天的鹿晗也如约而至,低调地戴着鸭舌帽,穿了一身休闲,果不其然引起一阵骚动。

旁人眼里化不开的,不可能的,本来也就都是一句话,一张机票,一个颔首的事儿。谁也没有什么大仇一直拿来做拉锯的借口。

 

临近结束的时候,张艺兴去后台准备返场,鹿晗按照约定的上去唱生日歌,他出了专辑因为漫长的宣传期单人活场的本领越发娴熟,张艺兴安心喘了口气,一排排去看靠在墙角的花篮,想着等结束后要让助理一个个准备回礼。

看到署名吴亦凡工作室的花篮的时候他是愣了一下,随即居然很奇妙的,并没有什么过激的情绪,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平静,好像往日里每一次,这人脾气软下来总要先凑到边上问一句,还气呢?

死乞白赖,没脸没皮。

好像上一秒熊得不可一世的是他亲妹妹。

 

没有发邀请函,张艺兴这边并没有工作人员负责对接这个花篮,只被当做是闲散的关系一起堆在另一侧,稍后处理,他倒是觉得有些庆幸,若是被知道了这东西的来处,他怕是要被架着冲镜头又捆绑一遍爱恨情仇,跟说书似的厌烦。

现在这东西安静地躺在角落里,等着被他看见或是错过,颇有些欠揍的潇洒。

张艺兴放下水瓶子,从那堆新鲜的花花草草里取下来一个信封,摸起来鼓鼓囊囊。

“两万块,利息就算了。”

他正想着这妈宝终于经济独立能还上旧账了,就听见外面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尖叫,该是鹿晗又不知检点在我的场子撩衣服了?想着就抱了要换的吉他从后边上台去,却见台上还在歇幕,只打了一束追光,暗暗的低垂着。

倒是台下进入休息时间,开了几盏过道灯方便粉丝通行。

张艺兴借着光亮朝台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值得尖叫的端倪,一头雾水唱完了最后一首歌,在后台见着了鹿晗,才想起问一句,安可场前那阵怎么回事?

鹿晗看了他一眼,自顾自拿了他的水灌,说话的语气挺清淡:“吴亦凡来了。”

张艺兴直愣着眼睛盯着鹿晗看了半天,堵得他下一句半天才憋出来:“坐了一会儿,又走了。”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

张艺兴第一反应就是骂娘,姿态这么低送了花篮还了账,人也来了,偏生在黑不溜秋里坐了一会儿,一首歌也没听着,面也没碰上,跟屁股着火似的就跑了,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啊,他今天晚上在吴江有个牌子开幕秀。忙着呢。坐一会儿够上新闻了,你说他贼不贼。”

鹿晗自顾自说着,抵不住张艺兴要把他盯穿的眼神。

“啧。是,我带他进来的。他求哥的,真的。”

张艺兴没再说话,今天晚上已经很累,要消化的东西也多,他低着头整理好了乐器,骨子里那点幽默感全盘复活。

“我还想说下次见面,能当面撕呢。”

他笑笑,把纠缠不清的耳机线塞进包里。

鹿晗耸耸肩摆摆手:“他小子太精,二对一,撕不过,跑了。”

 

“他今天是不是穿得像道菜似的。”想起新闻上吴亦凡越来越不受控制的造型走向,张艺兴问了句。

鹿晗撑着桌子想了半天,瘪着嘴找出了个形容词:“呃……老吴今儿,珠光宝气。”

“下回能看到他穿得像个鸡蛋灌饼么。”

“说不准,像泥鳅也说不准,长条儿的。”

 

你靓你有理。

张艺兴和鹿晗寒暄着,总觉得时间很像倒转回很久之前,受不了训练的吴亦凡提早回去补觉,等他一起下班的鹿晗张嘴吐槽着他仗着脸好恣意妄为。

他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回放起了神曲。

有些事,我都已忘记。

但我现在还记得。

 

 

 

 

写作FIN读作没完没了。

 

评论(60)

热度(1645)

  1. 共7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