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敦

亲爱的人,您仿似花樽装满我的忠诚.

《一瞬》

明台x于曼丽

 

于曼丽是个好名字。

虽然她从来未曾问起过于老板,字眼心尖上的用意,但这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温柔悦耳,蘸满了萍水相逢的怜惜。她记忆里的于老板,戴一副老式的圆框眼镜,神色沉稳敦实,旧布的长袍子颜色泛白,蹲下瞧她的时候一声心疼拉长的咿呀,搅得她麻木濒死的心底里一阵委屈。

这些在她的回忆里特别清晰,像被人时常泼水浸透一样牢牢贴在脑子里。她知道自己的一生大概不会遇到多少值得记着的人,于是便更用力一些,爱与恨之间泾渭分明,肃杀和娇俏不过在一瞬间。

于老板待她很好,恩同重生再造,她虽携着茕茕一身无以为报,那般落俗套地提了要嫁给他,但她心里很清楚,那份感激依赖、相依为命之情并不是爱情。她本是不该在乱世之下奢求些情爱绮恋,好在于老板拒绝了她,让她第一次明白这世间有人在乎她的感受和选择,有爱人和被爱的权利,却也让她在失去这个男人的时候更加痛苦绝望。

越是失魂落魄偷生之人,越是能看见千万种感情间最幽微的差别,就像她明白自己对于老板,和明台对她,都不是笃定无虞的男女之情,但却比那东西更痴缠热烈,用戏文里的话说,可以移山倒海。

但比起白娘子,她还是更中意花木兰一些,能和所向披靡的将军并肩作战。不仅柔情似水,还能英姿飒爽。

人活着一世真正能有好运气的时候并不多,更何况像于曼丽这样已经走到过尽头的人。无数见过她面相的人说她命薄,一张窄小的狐媚子脸,痣生在福薄的地方,鼻梁高耸修长,皮肤白到光艳里透出忧愁残碎,一双眼睛含情时脉脉,无衷时又瘆人,连身板都娇小细瘦,周身不是勾人就是凛然。可算命人说的也多是些胡话,她一生中就遇到过两次好运,尽管一次让她改了姓氏,一次让她换了性命。

于曼丽并不是轻易就能落网的人,她卖过灵肉,杀过恶人,在最暗无天日的军统监狱里一言不发,面对声嘶力竭的残暴教官神色如常。

她是艳绝一方的名妓锦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黑寡妇”,她更是王天风看中的战士。

如果不是明台的身份带着天然的优势,她甚至会更有资格成为王天风死间计划里最紧要的那步棋子,毕竟死对她来讲早已经不具有威慑力和鬼魅的吸引力。

但明台来了,带着善意、轻佻和涉世不深的软心肠,让她明知王天风用她做戏,也没法抗拒地配合,明台让她的日子有了盼头,哪怕从一开始便知道是永无止境的祈盼。明台招惹的是个无心无欲之人,从此这人的心尖和情欲里便都只剩下他,极端的世道下养着都是极端的人,生死便都成了可以托付的一件行李,挂在感同身受的人肩头上。

她和明台实际不过相差一步之遥,同样年幼失去亲人,只不过明台遇到的善人心地慈悲,而她运气差了些罢了。于曼丽记得她身陷囹圄时满墙的潮湿青苔,也记得那四方小窗口里透进来冰冷的窥伺,人生总是有太多出乎意料,那时的她从没想过离开,等着独自腐烂,更没想过有挤眉弄眼的男孩子,偷偷伸手过来,在她背后塞上一瓶香水。

她心里像冻土松裂,穿着军装神清气爽地立在那里,感受到烈日下空气从鼻尖流过,手心里的玻璃器皿还残着心上之人的温度。但她看见了王天风的眼神,听懂了王天风的话外之音,她始终没能不顾一切地握紧明台的试探和怜惜,让那不属于她的甜香重重坠进去黄土里。

于曼丽知道自己心有魔障,明台的关切和冒失让她解开一层防备,却严严实实落进了另一个囹圄。诉说自己多么自卑多么贪心都显得太过矫情,她是明台的生死搭档,只有在战场上,他们才是平等的,她是一个陷入了爱情的战士,但始终是战士。作为战士的于曼丽,可以被名正言顺摆放在万千宠爱的小少爷明台身边,行如双煞,动似一身。

第一次正式执行任务,训练有素的明台握着枪托,从脚底到手心都在不停颤抖,平日轻松明媚的脸上布满恐惧和挣扎,他的耳朵近乎失聪的状态,除了脑海里的杂音什么都听不到。

穿着女服务生装束的于曼丽冷静地为他开好窗子,调整好射击角度,将目标物引领到合适的位置,几分钟前,她在他耳畔薄唇轻动:“杀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知道。”

那是明台再一次感受到于曼丽年轻的生命和满目疮痍的过往,他没法向两位哥哥求助,也没法向大姐诉苦,更不能失魂落魄跪在王天风的面前讲述心底的恐惧。

还好有于曼丽,她的体恤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托住他摇摇晃晃的后腰,明台觉得,除了赴死,向生这件事日后怕是也得粘在一起掰不开了。

而那时的于曼丽心里却盘旋着另一桩心事。

她见到了明台的大姐。

不过是一件再稀松平常的小事情,她按照行动计划乔装成俏丽乖顺的学生仔,抱着几本厚砖一样的书,和明镜错身而过,撞了她一个趔趄。可对于曼丽来说,这是仅次于守着明台的大事。

她从未曾想过能有一天见到明台珍爱的家人,虽然平日里拌嘴常常无谓提起“你再这样我要向你大姐告状”这般话语,但她心里明白,自己的未来里不会有明台,更不会有像母亲一样宠爱着明台的明镜。

她是瞧不上自己的,仗着一个学生的身份,讨得了她几句的嗔怪和关切,那股紧张的暖意,竟像是偷来的。

于曼丽也没想过和明台来到上海,住在面粉厂里的那段日子,总觉着像是噩梦的间隙清醒了几刻。郭骑云和明台都带着任务的紧张,尤其是明台,眼底里的沉重渐深,伪装潜伏的日子并不舒心,而对于曼丽来说,从没有过哪一刻,她是这样地活在阳光下。

漂亮的衣服,精致的首饰,花样繁多的化妆品,轻快迷人的步子,甚至有些过于享乐的红酒零嘴,她都要,但这些,都远不及可以名正言顺挽着明台的胳膊,像个温顺得体,娇艳动人的新太太,同进同出,如影随形。

连郭骑云也略窥一二,擦着相机闲聊一样提醒她:“你是不是有点太高兴了。”

高兴有什么不好呢,毕竟能高兴的日子很少了,她每次想着明台,就想把自己打扮得再漂亮明艳一些,哪怕只是为了某次色诱的任务得到明台一个眼神的首肯和称赞。

而多数的时候她是狠绝的。

利落干脆,寡言无情,不喜欢啰嗦。像一只伺机已久的猫,冷静地堵住猎物的生路,听不见软弱和哭泣,却能在枪口还热着的一瞬绽开笑颜:“明台,我在等你啊。”

她是一个无比可靠的搭档,连影响对方的情绪都要三思后行,揣着满心期待和孤寂无所谓地拍拍呢子大衣的腰背,在给明台燃放的新年烟花里催他回家。她是训练有素的,却不懂怎么解剖感情,只沉浸在真相大白就是永别的惴惴不安里。

丧钟是什么时候敲响的,对于曼丽来说并不要紧,她命里那只钟表是一直敲着的,只是于老板将分针往回拨了一些,明台所幸嬉皮笑脸一屁股坐在了表盘上,让它停了不少时日。

于曼丽始终不是明台的太太,也不是一个一看就讨人喜欢的女同学,她只站在暗处,在枪林弹雨和惊心动魄的时刻享受爱情。她不知道明台是不是也有过一样的感觉,只在最后割断绳索的时候见着他失魂落魄的脸。他的身子靠着夜里的城墙,让她想到他扛着机枪和自己肆意的漫舞,嘴角玩世不恭的笑意渗到她心底里去。

在于曼丽心里,明台去哪,她是必然一定要跟到那地方去的,不管是危险、困顿,有王天风还是程锦云,她都要像颗钉子一样死死守在明台的旁边。但她即将要去往的地方,明台却是万万不能去的。

她只希望明台留在原地,再好好看她一眼。她常常梦见在军统训练的日子,休息闲暇的时候,明台会趴在最亮堂的那扇窗子边上,笑吟吟地挡住她看书的光,她在暗处忍住不看他,记忆里的明台,就那样印在阳光里。他善良、坚强、多情又敏锐,他与她打过架,饮过酒,托付过生死,也躲开过一个吻。

 

“我不怕死,我只怕再也见不到你。”失去了生死搭档,明台单枪匹马的斗争并没有结束,他越来越多地面对至亲至爱的离去,也更常想起那时,他抱着哭到浑身颤抖的于曼丽,她在怀里带着鼻音哭腔的诀别。

他知道自己在于曼丽心中的模样,却没有告诉过他的半条命,自己眼里她是如何地存在着。明台发现人前人后演了太多戏之后,私下独处的时候已经没有公子哥一样蜜语甜言的能力,他很庆幸组织上再也没有给他安排过搭档,如若不然,他很难保证能抑制住脑海里那张俏丽又忧愁的脸,他曾经想带她去阳光充足的维也纳化解她眉目里的愁绪。

在他珍惜的人里,一直有这个女孩子一个位置。明台记得他第一次见到于曼丽,她英姿飒爽,一头微微湿濡的长头发,利索地甩落在白净的后背上,她穿上白色的衬衫,大意泄露的一点春光包裹在干净的气息里,然后她转身,眉清目秀带着被冒犯的羞赧怒气,对他大打出手。

于曼丽是站在阳光里的。

哪怕之后听过再多关于她的负累,明台记着的于曼丽都是那个样子,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动过心,只明白当时当下,他的脚走不动了的感觉。

所谓红颜不过如此而已。

 

“先生,请问您找哪位?”

明台拎着装了录音装置和交货信息的皮箱,出现在北平一家商号的门口,天正阴沉沉,像是要落雨,他推推圆框眼镜,摘下礼帽稍许欠身:“在下姓崔,和夫人从上海来,找刘先生。”

那人轻轻打量他,四下环顾时轻声问:“先生请问这次的行动代号是?”

明台笑了笑,伸出手和他握在了一起:“维也纳。”

按照上峰的指示,他还会去重庆,去武汉,去昆明,撑不下去的时候,他会想起老搭档曾赠与他的话——往前走,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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