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敦

亲爱的人,您仿似花樽装满我的忠诚.

《正趣果上果》(卤蛋/完结)

 卤蛋

小鹿精x小道士

一个gif引发的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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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肉手打补全了。

以后再也不随便丢文档了。心累。

感觉自己大概是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不知道怎么回事分明记得是存全了的文档只剩下前两节,亏好还有图片版的没删掉...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最近一直丢东西_(:з」∠)_。就忍忍图片吧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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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哎唏唏唏>

他把发髻拿深绛色的缎绳儿绕起来,额头在铜镜子里显得圆润周正,并不锐气的眼睛盯着对面的影儿瞧了半天,又换了条浅色的裹上,还是上回师父给制了新的道袍剩下的布帘子。

说起来师父真是一双巧手,他一直觉得师父上山修道前一定是十里八镇上最受欢迎的裁缝,可老家伙楞着眼睛瞪他,胡说,为师当年差点就成了武林盟主。

哦。

那为什么没有成呢。

为了你们呀。为师去做武林盟主了,你们可怎么办?

哦。

他觉得感动,师父为了他们都不做盟主了,可得好好练功,想着眼睛都有点潮潮的,鼻头跟蒜头一样酸溜溜,想着前天晚上被小师弟拉着看闲书到深夜,就觉得可对不起师父,光阴莫等闲呀,今天一定得和小师弟好好聊聊,做个改过自新的好榜样。

端着饭碗蹲在学道堂里一块儿吃饭的时候,他就和师兄弟讲师父为了他们放弃做武林盟主的事。

三师兄扒拉一口小人参,嚼得嘎嘣脆:“你听他唬,武林盟主多厉害啊,岂是我们这些学道小徒能肖想的?”

二师兄也点点头:“再说了,什么叫为了我们?他该做武林盟主的时候我们上辈子都还没过到头赶不上投胎呢。”

小师弟挑食,一直把草腥味儿的叶子揪出来塞到五哥碗里,顺带戳过来两块红薯,师兄们的三言两语给他打着掩护,一来一往换得不亦乐乎。

等到张艺兴碗里葱葱郁郁挤满了菜叶子,大师兄终于忍不住了:“好好吃饭。”

他声音听上去煞是威严,沉沉的比师父还怕人,小吴吓得一个哆嗦,蘸着小鱼酱的萝卜糕就滚到了张艺兴的道袍上。

张艺兴见着大师兄的脸往下沉,下巴都要变成剑了,想也来不及想就抓起萝卜糕一口塞进嘴里,吧唧吧唧销毁了罪证。

……

大师兄的脸色更难看了。奈何张艺兴一张息事宁人的脸央求地在他视线范围内来回扫,边上一个惹是生非的小麻烦虫此时也见风使舵,眼睛里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乖兮兮得靠在他五哥边上,听候发落。

静了几秒张艺兴觉着他是要开始运气了,紧张的不要不要的,结果对面那剑眉星目的家伙神色忧愁起来,一脸恨铁不成钢得瞧着他:“我们老五,究竟何时才能下山啊。”

“哈…”

这一下便是戳上了张艺兴的痛处,吃进去的萝卜都好似成了精,在胃里闹腾开了。

他们门下是照着年纪列师兄弟,张艺兴排行在五,师父讲究金木水火土,说他不仅排在五,命也是土行命,唯有踏踏实实练好基本,来日才有可能得道下山。

和几个师兄比,他修炼的时日已是不少,悟性也不是没有,但奈何耳朵根子奇软,眼睛也浅,作为一个道士却不忍心下狠手捉妖,大师兄下山的时候他便一同去了,铩羽而归,现在连小老六都要准备下山了,他的葫芦里还是空空如也。

“也是怪了,五弟少说也试过三回了,莫非次次都给你遇见好妖精?”三师兄语气里不无调笑。

“还是妖精化了人形儿,长得好,五弟魂儿都勾没了?”老四也跟着附和,拍了拍张艺兴老老实实挂在腰间的赤色葫芦。

大师兄听着他们说,瞧着张艺兴眉眼就往下塌下去了,也是委屈得紧,是见不得他这副模样的,总跟受了欺负似的,分明是自己道艺不精,心神不定,便也起身拍拍拂尘道:“我们六兄弟都要得道,明日我会再和师父说,让艺兴再下山一回。”

他言罢就垂下紧锁的眸子瞧张艺兴:“这是最后一次了,收不齐三个妖道,你就没机会了。”

张艺兴听着便更愁苦了,天下哪有这么多妖供他们成道交作业用啊?

就算有,也被大师兄这个怪物结果了呀,哪还有留给他的?

就算真有那么一个倒霉妖怪逃过了几个师兄的葫芦撞到他手里,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喊一声呔把人家收进葫芦。

里边怪黑的,非得关在葫芦里吗。

他不想收妖,却想成道,实在是太贪心了。

但这些话便只能在心里想想,是万万不能说给师父和师兄弟们听的,但他总觉得大师兄看透了他,一双眼睛盯得他想跪下来叫饶命。

要是大师兄是只黑龙精就好了。

收了他,充业绩,绝对不手软。

他丧气地想着,又把手里浅色的带子仍在了桌上,抓了先前那条深的。

等在他后边的吴亦凡已经被他慢吞吞不紧不慢的模样搅得黑云浮顶,袖手傲然的身姿摆不下去了,撸起袖子就抢过随便一根发带,手一转便缠绕上去,紧紧一拉绕了个结结实实的发髻圈。

张艺兴觉着头皮直发麻,充斥了大师兄不耐烦的怨气。

也是不敢再伸手去挠了,可瞧着桌上还没试的一条骚红色的,心里还是有些意犹未尽的痒痒。

吴亦凡松了他:“快点收拾好去见师父。他有东西给你。”

张艺兴点点头,把道袍拍了拍干净,心里还盘算着去哪家给小老六带钵钵糕,只听见身后沉沉的声儿又响起,这回却是带着些说不清楚的软,听着竟像是带着哀求:“这回可别再手软了,你一日不能得道,我便要在此虚度一日,你心软也放对地方。”

张艺兴琢磨了半刻也没琢磨清楚他不能得道和吴亦凡离开道庙去拜仙师之间有什么关系,张开嘴要问,一个冗长的啊——还没发音完,吴亦凡从边上一阵黑风似的就卷出去了:“当我没说。”

他真的是黑龙精吧。张艺兴揉了揉箍住太紧发痛的鬓角。

师父是早在那儿候着了。边上端正摆着一把桃木剑,用绸布细细裹着,收口处还刺着老五的名讳,再一次彰显了裁缝的天赋。

“你试试。”师父见着他进来,潇洒地抓起剑身交付到他手里,张艺兴也是心里喜滋滋,他知道大师兄手上有师父赐的拂尘,别的师兄弟都是没有的,师父虽平日里看着有些胡言乱语的不着调,也还是很得他敬重的。

师父头一回赐物件助他下山,想着眼睛都亮了许多。

张艺兴嗯嗯答应着,接过桃木剑便帅气地往肩上背,过了许久龇着牙没出声儿,一张脸憋得有些红。

“怎样?这可是为师当年意气风发之时使过的宝贝,道行浅的妖见不得其出鞘,道行深的也抵不过一剑招呼,遇到那些成了精的,便置于其枕下三寸,不出三日,精魂尽散,手到擒来。你可要好生保管啊。”

张艺兴挎着剑听着师傅难得一番无比帅气的话,好不容易忍到他说话,苦着脸瘪着嘴哼出一句:“师父,略…略沉。”

“……”

师父梗着脖子瞧了他半天,见他着实是没力气扛着那宝贝,只得叫小老六来给换了把轻的。

这把桃木剑造型远没有先前那把威风,更没有细绸子包裹,外边一层粗布,撩开还落了一层厚灰。张艺兴心里是苦涩的,不甘心地问:“师父呀,这把剑能不能见一眼就无力,刺一剑便散形,放在枕下三寸便原形毕露呀?”

师父斜着眼看他,捋一捋胡子干脆地说:“能。”

“…..那和先前那把有什么区别?”

“没甚大的区别。唯一的区别便是老夫使过。”

“……”张艺兴拿袖子猛擦那层落灰,又拿了细绸子布裹了一层,有点忧心地看着讲话越来越无可琢磨的师父:“师父啊,下山前,想问您一件事儿。”

“讲。”

“您真的差点当上武林盟主,为了我们放弃了啊?”

“唬你作甚?不过…是为了你师娘。”

“诶?为了师娘?那师娘人呢?我八岁上山就没见过师娘啊。”

“你师娘…现在是武林盟主夫人。”

“…哦。”

张艺兴闭上了嘴,专心擦剑,自己好像闯了什么大祸,知道的太多不下山都不行了。

 

2.

张艺兴背着剑下山了。

走的时候是个晴天,大师兄说他夜里观星给算准了,一直到他步行至镇上都不会落雨,他不晓得吴亦凡什么时候学的这招,但事实证明黑龙精也有学艺不精的时候,他才行到傍晚时分天色便阴沉了下来,乌云透着灼热的光往下压,硬生生把温度隔开了。

大师兄和师父下着棋,见着外头山雨欲来,不禁皱了皱眉。

他不会连这都算错。

对面的师父倒是全然入迷盯着面前近乎被逼入死角的棋局,压根没去看外边昏昏沉沉的天色,连凉风灌进来也不为所动。

“亦凡,该你了。”

他喝了口茶提醒,吴亦凡匆匆落下了一子。

瞬间先前的布局全荒废,一招错,满盘输,师父笑笑把白子压在了吴亦凡的疏漏处,眼睛还是端详着棋局,心无旁骛:“自己的劫和运都得自己渡,该他的,你帮不了。找着他去的,你替不了。不过,是为师的棋艺进步了,还是你退步了?”

吴亦凡没吭声,挺狠的堵下去一个子。

张艺兴把背着的篓框取下来,把东西都塞进包袱里扎紧,倒过来框子遮上块御寒的厚布挡雨,正愁着桃木剑可别淋湿了往怀里塞,雨水就倾盆似的往下涌,树叶间全是哗啦啦过风的瘆人声音,不过傍晚却被雨幕遮得什么都看不清。竹筐不太顶用,沁凉的雨水透过他的道袍往下滑,冻得他哆哆嗦嗦往前飞奔,想找个能避雨的地方。

正慌神踉跄着,边上便慌慌张张挤过去一个人,撞得他整个人往树上蹭,好不容易眼冒金星地站稳了,正要开口问这位公子可要一道遮些雨水,眼前早没了那人的影子,他下意识往腰间一摸,葫芦和拴在颈口的钱袋子都找不见了。

3、

“小贼!你别跑!”张艺兴缓过神来再也顾不上其他的行李,胳膊一撇就把竹筐落在了地上横躺,撒丫子往前狂奔了去。钱袋子没了事小,若是将葫芦弄丢了,三个大师兄都救不了他。

雨水穿林打叶,落下来冰凉刺骨,直直地往他后脖子里钻,发带勾住了被压弯伸出来挺长的枝桠,他觉得许是扯断了,头发被雨水浸润之后紧紧贴在脸上,一股难堪的黏腻。步子落下去能泵起一尺的泥浆水,细细密密全打在了他腿上,出门时候讲究了许久的道袍此时像块迎风招展的破布。

张艺兴平日里安静,动弹起来却也跟只兔子似的,十八九岁又是习了些武,逼急了也是有些要咬人的模样。

然而,他跑了老久都没见着刚才撞了他一个敦实的人影,前方只有重重叠叠的雨幕,他总觉得下一秒石头后面就要跳出来什么豺狼虎豹,而他现在连葫芦也没有。

雨停得很怪异,就像下起来时候一样毫无征兆。

张艺兴气喘吁吁扶着一颗老树喘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刚要往里边再缩缩避开顺着树叶往下滑落的凉水,周遭就突然安静起来,哗啦啦的雨声骤减。

他看了一眼脚底下,被污泥糊了满层的布鞋边上跳动的水洼渐渐沉了下去,有很不真实的阳光透过树盖折射下来,不消多时便亮堂了,山腰上水汽深,泥土常年都是湿润腻滑,被这太阳一烤竟生出些焦火味道。

张艺兴抬脸看太阳的时候不自觉就眯上了眼。他拍拍衣服上的脏东西又不死心地往前看了看,空旷的山路,边崖上垂着半道虹,雨过天霁的清爽味。

他有些沮丧,内心责怪自己总是大意疏忽,垂头丧气地折返往回走,去寻他丢在地上的竹筐。

到了那地儿的时候老远就见着一人靠着大树坐,边上的竹筐被扶了起来,搁在他身边,

那人明眸皓齿,眉宇清晰像另外半边虹,后发束在脑后,露出一张无害的脸,身上穿的像是有钱人家的东西,每个配饰都很耀眼,但怎么看怎么像是东拼西凑来的,透着一股浓郁的违和感。他百无聊赖,细长的手指捻着片嫩叶子,送到嘴边嚼了几下,卷成了个哨子。

他岔开腿,一侧平放在地上,一侧弓起来晃来晃去,坐姿真是……十分的,轻浮。

张艺兴在脑海里搜刮了半天,找出了个合适的词。

更奇怪的是,他浑身上下都舒爽干燥,没有一丝雨后的狼狈。

张艺兴狐疑地靠近,那人专注地修整他用树叶卷的哨子,半天才注意到一个人影挡住了他眼前的光。他拿手遮了点刺眼的阳光抬眼瞧,颇显得浮夸地哟了一声。

“你可晓得回来了呀。”

他说,带着浓厚的笑意,挺薄的嘴唇调笑地抿起来,眼尾皱起两道褶,像池塘里晃动的鱼尾巴。

张艺兴更疑惑了。

“你可认得我?”

“嗨,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方才你东西落下了,我在后边唤了你半天,你跟耳朵聋了似的,只晓得往前追。我跟上去只看见你撇下的框子,就坐在这里等你回来寻咯。”

他说话语速很快,透着一股热心快肠的调调,说着便从怀里掏出那个张艺兴眼熟的钱袋子来,扣带的地方绣着他的名讳。

“啊……这真是……”张艺兴还没有缓过神来,盯着那钱袋瞧了许久,然后登时反应过来:“那你有没有看到我的葫芦?”

“葫芦?什么葫芦?”那人瞪大了眼睛,满脸捉急,四下飞快地翻了翻,最后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指了指竹筐:“是不是在筐里面啊?你捂得这么严实,我可没敢打开看呢。”

说话间还挺避讳地揉了揉鼻子。

当然没放在竹筐里了。

张艺兴心里默念了一句,一张白净的脸更惨白了,眼角垂下来无精打采。

他挪步过去揭开竹筐上的厚布和盖子,上面的水竟然都已经干透了。

今天真是太诡异了。

他瞧了瞧竹筐里的玉米饼、换洗衣服和桃木剑,心安又失望地长叹了一口气。

那人此时已经从地上一跃而起,拍拍裤子上的碎叶子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晃脚:“我说小公子,什么葫芦啊,丢了如此紧张。”

张艺兴闷闷地摇摇头,家传的哩。

那人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居高临下看着张艺兴透黑气一般的发旋顶,怎么看怎么像只葫芦。

“话说——”

他清了清嗓子,引起正在默哀的那人注意。

“嗯?”张艺兴抬起脸来,看那张骄傲的脸一秒变得委屈起来。

“你还没有谢谢我呢。我朋友说帮了人——别人,都会说谢谢。”

“啊——”张艺兴挠了挠后脑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他还没有领会过滋味来,这会儿被人拐着弯讨伐了,连忙站起身来作揖:“真是谢谢这位大侠了。”

“噗!”那人很没有礼数自顾自笑了起来,一张脸更鲜艳,像个小姑娘似的。张艺兴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亏好不是小姑娘,师弟们都说,女人都是猛兽变的,直视她们的眼睛或是说上话,便会被废掉功力,吞拆入腹。

而他已经直视了眼前这人不下三次了。

那人笑爽了,豪迈地大手一挥:“我姓鹿。”

“哦哦。小道多谢鹿大侠!”

鹿晗有点别扭地挠了挠耳朵,最后说,叫我小鹿就好。

张艺兴从善如流,收拾好了筐子整理好衣服,嘴里还不停叨咕:“小鹿啊,你住在山上吗?这是也要下山去?”

“嗯?啊。”

“刚才突然就下了雨,我出门前师兄说不会下雨的,真是太奇怪了。”

“嗯是。”

“可是你好像都没有淋湿,你看我——咦?干的也这么快。”

“是吧。“

“小鹿你有没有看见过别人,我分明记得有人撞了我一下,难道是我有幻觉?“

“赶路太累吧。“

“那小鹿…“张艺兴正要问他知不知道哪条路下山最近,手在筐子里薅了半天没找到备用的发带,他有点懊恼地抓了抓自己扑了满脑袋的头发。

“用我的吧。“鹿晗瞧了他一眼,顺手麻利地就扯下了那条哑金色还带着绣的发带,塞到他手心里,张艺兴赶忙捧着道谢,再看鹿晗束着好端端的头发一下子就散开了,带着点随意的狂放。

“这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儿,你们道士比较注重仪表,我们走江湖的,舒服就行。“

张艺兴也没多推脱,这副模样下了山可是太丢师门的脸面了,亏着遇见了好心人。

他飞快地把自己捯饬好,背好竹筐和古道热肠的鹿大侠一块儿下山,走了几步又不死心地扭头问:“小鹿啊,你真的没有看到一个葫芦么?丹红色的。“

鹿晗踢着石头走得老快,体态轻盈跟飞奔似的,张艺兴也是很难想象他这种步伐会没追上自己。

听到张艺兴的问话,鹿晗停了停步子回过头看着他,挺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又咧开嘴眯着眼笑:“没有呀。“

4、

鹿大侠的脚程很快,背着竹筐的张道士压根追不上,只得气喘吁吁在后边不停变换姿势,最后有些蠢地把竹筐抱在了怀里,跑起来里边的干粮和桃木剑就打架,哐里哐啷好不热闹。

他好流汗,不多时背夹里就湿漉漉的,掉下的两撮头发贴在额前,满脸通红甚是狼狈。

鹿晗终于发现他把张道士给遛丢了。

嗨呀一拍大腿,又折返回去寻他。那人追不上反倒是不着急了,这会儿靠着大树乘凉,白嫩嫩一双爪子抓着湛黄色的玉米面饼,吃相斯文到旁人着急,揪下一小撮,捏一捏,塞到嘴里细嚼慢咽的,鹿晗闻着玉米面饼发酵又煎烤过一遍的滋味,扇了扇鼻子。

“这是什么?“他蹲下,靠得极近,像在观察食物上烹饪的气孔痕迹。张艺兴一眼就看见他一点没有流汗奔波的狼狈相,还是文质彬彬,眉眼柔和又志在必得。

“是玉米面饼啊。你没有吃过吗?“张艺兴晃了晃手里剩下的半拉子干粮,吃得满嘴喷香,嘴唇上一溜细碎的渣末。

“啊…没有呢。“

“有钱人家都不吃粗粮吧。“张艺兴自顾自点点头,一副了然神色,紧接着便听见金玉其外的鹿大侠隔着漂亮衣服传出了肚腹的咕咕声。

“哈……“

张道士犹豫了一下,推出竹筐说,要不,你尝尝?

鹿晗也不客气,掀开布帘子就往里边掏,哪知道手还没有碰上干粮便一阵钻心的剧痛,他一副好看的皮相瞬间就变了几个表情,咬着牙往后被弹开了老远,滚上了一身的泥草。

张艺兴见他像是突然发了狂病,赶忙搁下吃的跑过去压他人中。只见鹿大侠嘴唇泛白,眉目紧缩,想着下山前大师兄的交待,这许是被毒蝎子刺了?于是便伸手去抓他先前掏竹筐的那只手,哪知还没碰上便被一把闪避开了老远。

“你怎么了?“张道士上下打量突然变得虚弱起来的鹿大侠,犹豫着要不要再上前查看伤情,而鹿晗却警觉地缩着右手,眼睛睁得老大,整个人下一秒就要拔地而起飞奔远去,活像只窥伺敌情的鹿。

鹿?

张艺兴又打量了他一下,觉得真的是很像。和小时候从师父法器里放跑的那只颇为神似。

那只胆大包天的鹿已经在大师兄的宝葫芦里化成了一滩水,投进了王母宫后花园的圆池里,去养长生不老的灵芝了。

想着就很难过,张艺兴一直觉得它的眼睛很美,皮毛很软,上面的花纹像是祭祀会上只放半个时辰的烟花。

它还会冲我笑呢。

这么和师父、大师兄争辩的时候,师父气得胡须上蹿,厉声责骂他从小修道却不懂精怪的诡计多端,而一直袖手立在一旁的大师兄一言不发,取出他那只黑色的葫芦便收了那妖畜。

师父难得认真生起了气,拂袖而出,小艺兴愣愣地看着他细心铺上的那层软草垫,上面空无一物,没有会笑的漂亮的鹿。

那是他第一次抗拒那只胖胖的葫芦。

讨厌师父,讨厌大师兄。

他想。

大师兄素来寡言,见他坐在地上泫然欲泣,只冷冷丢下一句胡闹,托着还发光的葫芦迈着步子离开了。

大师兄是黑龙精,师父是浣熊老妖怪,他想。

第二天他在梦里哭醒,玉瓷枕头边上立着一只布缝塞满了棉花的鹿,它的肚子鼓鼓的,眼睛很大,身上被细心压上了花纹。

师父是学过裁缝的,兴许是他过意不去连夜纫出来的吧。

小艺兴委屈兮兮把小鹿放到了靠里侧的枕边,心里稍稍原谅了师傅一点点。

并没有注意到布偶背部憋足的针脚和外露的棉花球,以及缝掉了的鹿尾巴。

师傅还是好师傅,大师兄是黑龙精,他想。

 

而此时,坐在地上警觉盯着他的鹿晗活像是那天被抢走的鹿。

张艺兴稍稍靠近了些,正忖度着要怎么开口询问他,只见前一秒还元气大伤似的鹿大侠一跃而起,垂下眼眉开了口:“我虽生在富贵人家,却是庶出的。从小就有六指的毛病,父亲嫌弃我煞星不给我医,我便偷跑了出来,只是一时阵痛,小公子还是别要看了罢。不好看的。“

张艺兴愣愣的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先前精神的长睫毛低垂,好像下一秒就要凝出水来。

好可怜。他默想。

“我不看,真的不看,要不然你歇一会儿我们再走?“

鹿晗点点头,眼睛珠子咕噜一转又有了主意:“小公子,我吃不惯玉米面味儿,能不能劳烦你去前边摘几颗果子来充饥,我实在有点难受。“

张艺兴听了忙不迭地点头,抱着兜布就跑,还颇不放心地扭头看他:“那你先休息一会儿。“

鹿晗从善如流,伸长脖子看那个小黑点跑远,迅速揭开了竹筐,小心翼翼地用套鞘包好了桃木剑,又在外面严严实实裹了一层布。

噫!差点送了小爷我的命去。

鹿晗丢开那个要命东西,看着右手小指上焦灼了一块的印记,尝试了几次也不见消退,索性从身上扯了块布料,裹了个紧。

张艺兴摘了三种野果子回来,一个个用衣袖仔细地擦干净,放在鹿晗面前,匍匐在地上闻了半天,笑弯了眼睛指着嫩红色那个:“这个香,一定甜的。“

甜个屁,这山上的什么果子小爷没吃过。

鹿晗在心里腹诽了一下毫无生存经验还想捉妖降魔的小道士,笑得比张艺兴还甜,拿起那个果子咬了一口,嘎嘣嘎嘣:“好吃。“

张艺兴挺高兴,凭着外貌协会摘的果子受到了好评。乐呵了一会儿才想起粘在布兜上的野苜蓿,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鹿晗吧唧着嘴,默默把酸涩的果肉吐在了袖子里。

还是苜蓿好吃啊,他打了一个饱嗝儿,嘴里都是熟悉的青草味。

 

5.

吴亦凡往师傅的桃木剑上贴了符,午休惊醒的时候心下就了然那物件是见了血。

他披着道袍坐起身来,取来御赐的乾坤镜一看究竟。

外边是好天气,张艺兴看起来心情也不错,小跑步地往山下赶路,发髻一颠一颠的,边上一路吹着树叶口哨的人个头和他差不离,灵活精明,步伐轻快,吴亦凡只一眼便看见他裹着布料的右手。

眉头皱得便更紧了。

前一日的雨水来得不同寻常,他瞒着师傅亲自去了一趟海龙王宫,和老迈的龙王喝了半盏茶。

“吴道长啊,我近来也是家有孽子心烦得很。“

“怎么说?“

“我小儿螭从小不受管教,我不求他能进仙籍,从来对他百依百顺,没想到前些日子竟和潼山的个把精怪厮混在一处,前日竟还盗走我的求雨法器,给我添了大乱子,我正要去请罪呢。“

吴亦凡不动声色饮完了茶水,安慰了老龙王几句,拱手临行时笑着问了句闲话:“不知令公子平日是被何方孽畜带跑了心神?“

老龙王抚须沉吟:“一只快五百年的鹿精和一只黑熊妖,吴道长若是见到,可千万别手软。“

“好说,分内的事。“

 

今日便可下山到镇集上,张艺兴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日子,觉得要抓紧时间收妖了。

“小鹿,过了这段岔路就该到镇上了,我还有师傅交代的事情要办,不如就在这里别过吧。“

鹿晗薄薄的嘴唇咬着薄荷叶,清亮的眼睛盯着他看,然后一脸了然口气轻快地说:“可是你丢了葫芦啊。“

张艺兴一下子就蔫了,豪情壮志像被淋了盆冷水。

鹿晗见他没了心气儿束手无策的着急样心里又乐了,面上倒是一副惋惜模样。

“不如这样吧张道长,我是逃家出来的,本身也是无处可去,有缘走一路不如我再助你一程,我帮你找葫芦,你给我讲讲,世间真的有妖怪?你们都怎么收妖的啊?“

张艺兴被他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尴尬了半天说:“可我一只妖怪都没有捉到过。“

鹿晗一脸别哄我,循循善诱一般剥开不知何时从摊子上顺的几粒花生,往嘴里丢:“你们道士从小就学捉妖的吧,你再想想,真没有?“

张艺兴憋着脸看他又从兜里掏出果干吃,忍了忍说道:“要说有,可能真的有吧,可我没捉它,是它自己跑进我的练习法阵里来的。“

“欷!哪里会有这么蠢的妖精!“鹿晗侧眼瞧他,一脸嫌弃地把花生壳扔在了地上。

张艺兴终于忍不住了,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

“小鹿你从大户人家出来走江湖,怎么能随便偷拿人家的东西,还扔了一路呢?“

“哈?……“

鹿晗看着他义正言辞也没半点开玩笑的脸,嘟囔了几下嘴没出声,默默把剩下的花生米塞进了口袋里。

“师傅从小就教我们了,这些都是很基本的道理,做人要堂堂正正的呀。“

鹿晗想了半天做人和我有啥关系,面上却是很熟练地挤出来一副抱歉模样。

张艺兴虽然不忍心捉妖,却是个原则性极强的小道士,此时打开了话匣子,软乎乎的声调活生生一个私塾先生,鹿晗点头像拨浪鼓一样听完,最后讪然一笑耸了耸肩:“可是小公子,我没有师傅,也并没有人愿意教我呀。“

张艺兴不甘示弱:“怎么会没有人教,连精怪都有父母教养,你……“

鹿晗并不反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顶认真地看到他眼底去,等着他自己想起来在山上自己编的那席鬼话和惹人怜惜的身世,果然张艺兴嘴巴绊住了,自觉讲了过分的话一脸赧然,嘴巴张了半天没挤出音调来。

“若是妖怪都有父母教养,我倒是宁愿如此了。“

鹿晗笑得张艺兴心里越发愧怍,最后索性别过脸去假装在看路边手工摊子上的小玩意:“是我失言了。“

他像蚊子一样嗡嗡。

鹿晗像是没有听见,跟屁虫一样紧紧黏上去,凑到脖子边上看他摆弄一个小拨浪鼓。

“那不如,小师傅你教我吧。做人的道理。“

他身上有股难以言说的香草气,不像是配了什么香囊随身,那种时而清淡时而又浓烈的青草气味此时氤氲在张艺兴脖颈处,又热又痒,配着他轻佻的语气和透着真诚的言辞。

“张师傅,你若看上这翠玉钗,我买给你就是了。“

张艺兴愣神了许久,被鹿晗的声音唤了回来,下意识低头看自己手里把弄了半天的姑娘配饰,烫手山芋一般扔在了摊子上。

老板一下子就火了,梗着脖子大声嚷嚷:“诶你买是不买?从潼山下来的小道士手底下这么没轻没重的!你!…你!…“

张艺兴是被吓到了,缩着手给老板嚷得小脸发白,这会儿一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看他怒目圆睁,先前还很麻利的口条一下子就哽住了,舌头好像失控一样打了结,眼底下的怒气瞬间失了神采,还没等张艺兴反应过来,便弯下腰抓了一把活灵活现的瓷器动物往他眼前推。

“道长您瞧上什么管随便取就是,多亏得你们守着潼山我们日子也太平。“

张艺兴看那人满脸堆笑,一下子就傻眼了。

许久没出声的鹿晗伸手戳了戳他僵直的肩膀窝:“他让你随便拿。“

张艺兴狐疑地转脸看他,只见这家伙把玩着一只瓷器兔子满脸堆笑:“是吧,老板。“

老板频频点头,眼镜底下是张艺兴熟悉的那种空洞。他不捉妖,不代表学艺不精。要讲平时动脑子的功课,除了大师兄,同门里也没有人比得上他的。

他没有吱声,又看了看边上垂着眼睛认真挑着娃娃的鹿晗,顿了顿说,好啊,你跟我一路吧,你帮我找葫芦,我教你做人。

他笑起来还是那副顶好的容颜,好到像不是真的。

 

6、

张艺兴先前也下过几次山,但几乎次次都有大师兄带着,没捉到妖不说,连镇上的规矩都没习得多少。

他背着自己的物件,手里还攥握着小摊儿上的玉瓷兔子,不时拿余光便瞧一瞧坐在边上一脸新鲜看着水果摊子的鹿大侠。

他是对鹿晗起了疑心,但一看他嘻嘻哈哈的酣纯模样,又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急于完成任务,见着谁都像妖了。

日头已经高上,街市上的人越来越多,他想着不如先找家小店住下,也好吃点东西,再想个法子试探试探鹿晗。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张艺兴抱着自己唯一的法器站在客栈的门口,隔着老远就能看着账台上前后张罗着的老板娘。他又定睛仔细瞧了瞧,要住店必须得跟这妇人说话了。

呜呼哀哉。

看够了青绿绛黄满街的瓜果,鹿晗咬着半个枣儿寻到了在客栈门口犹疑的张艺兴,他往张艺兴怀里也扔了只绿油油的枣儿,步子迈得飞快像生了风一样就往店里去。

“张师傅累了就先进去歇着好了,我生性贪玩爱闹,总要迟一些。”

“鹿大侠留步!”

鹿晗一口枣儿还咬在嘴里,嘴巴边上泛着点酸甜的果渣就被张艺兴一把拽住了。

他眨巴眨巴眼睛,凑近了去瞧那人。白软的面上出了层细汗,耳朵尖儿竟都是红的,再看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圆溜溜的指甲盖下面用劲儿挤出粉白的月牙儿来。

张艺兴忸怩地捞着鹿晗走了老远,避开到客栈门口看不见的凉茶摊后边,说话还一直不安地挠着包袱带子:“小鹿,那老板娘许是老虎变的咧。”

他说的真真儿的,听得鹿晗睁圆了的眼睛一愣一愣,过了半天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喷了张艺兴半脸夹着唾沫星星的枣子肉。

小道士委屈地撩起袖子往脸上抹,嘴里还嘟囔,真的,别去,我师弟说,这山下镇子的女人,凡是嗓门儿大,都是山虎变的。

他从小就比别的师兄弟要天真几分,不会偷懒讨好也不太会耍小聪明,几个不太交好的师兄都嫌他礼貌过头了,只能和师弟们玩在一处,尚且能有些安逸童趣。后来师弟们也长大,晓得领着他做些无伤大雅的坏事儿,他次次也只立在门口,背上汗津津的生怕师傅或是大师兄突然闯进来,抓个正着。

师傅是晓得他这生性,虽是觉得放心,又未免觉着木讷有余,欠些伶俐,就连下山捉过妖的小师弟哄他女人和山虎的事儿,竟然也是半张着嘴痴痴地便信了真,从那以后,往山上送蔬食的大妈来,他也都揣着袖子绕着走,隔得远远的,生怕被咬到山里去。

别的师兄弟是越见妖魔胆子越大,他却是越吓胆子越小了,跟师傅偷炼的丹药似的,次次都还没出炉就给尝得精光。

师兄弟们是惯了他这样的,次次看他惊吓也当是乐趣,时间久了这误会也没人来帮他消除了去,这会儿倒真是害怕的模样。

他自己发着抖,又不忍心让小鹿去冒险,擦擦脸扯着鹿晗滑溜溜的袖子就走:“我们换别家得好。”

鹿晗心里脸上都笑出了褶子,不时也捏着袖子往他脸上抹抹,越抹是越红了,酸枣味儿腾开了似的往鼻子里钻。

他也不戳破,笑完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往张艺兴跟前凑。

“小师傅,就算是山虎化人,你不是降妖伏魔的嘛,怎能怕成这样样子啊?”

张艺兴听了半天没说话,把怀里的宝剑抓的更紧了,又走了两步才委屈地说:“我的葫芦不见了啊。”

“那没葫芦,就不能捉妖啦?我看小师傅你这把宝剑就厉害得很哩。”鹿晗眼睛嗖嗖地就在他包袱布上扫,真诚地套着他的话。

张艺兴叹了口气,一对上鹿晗那双温和晶亮的漂亮眼睛,早把要试探鹿晗的心思抛去九霄云外,师傅临行前百般叮嘱了万万不可与生人谈法器,他看看鹿晗求知若渴的模样,想着我和鹿大侠甚是投缘,他又长得这么好看,应该不能是什么孽障吧。

“吃这个。”鹿晗又从怀里摸出个红艳艳的果子往他嘴边凑,也搞不清他这又是从哪儿顺来的。

张艺兴咬了一口脆甜的,吧唧着就泄露了天机。

“我这桃木剑是师傅的宝物,妖精鬼怪见一眼就无力,刺一剑便散形,放在枕下三寸必使其原形毕露,厉害着呢。”

鹿晗哦哦的点头,心下忖着果然是厉害的东西,亏好小爷反应快,那老头子也真是狠了心让不成器的小徒弟成事了。

“那不正好嘛,你用这剑对付山虎,又担心什么呢?”

“我虽怕她,可她并未加害于我,也没有危害人间,怎能轻易取了她性命?”

“那你又为何降妖?”

“降了妖,不是要打死它,是要和人说仙邪人世三界的道理,讲到它明白参悟了,在自己的道行里求生求佛求道,又有何不可?”

鹿晗垂了眼像是有什么心事,踢着块石子儿走了半条街,才蓦然抬起眸子,言语里也没了轻佻欢快的意思:“若是这妖,他不求生不求佛也不求道,非要越界坏了规矩呢?”

张艺兴愣了愣,心思也像是飘走了,过了半晌才答他:“我师傅讲,妖有些妄念,会害了他们。”

“人就没有吗?声色肉酒,烧杀掳掠,有什么区别?妖不过让世间再多些恐惧和敬畏罢了。”

听他这么讲,小道士像是激动了些,他不再咬手里的红果子,鼻尖上却都沾上了汁水,说起话来一晃一晃的:“若是妖,就好端端成妖,人世再乱自有章法,妖怎么能碍着人呢。”

鹿晗瞪着眼睛瞧他,一脸凛然正气,一句我没想碍着你的呀就化在了喉咙里。

 

7、

这年头,没有女人的客栈可不好找。

他们住的客栈在背着街的地方,老板是位老者,拄着拐棍颤巍巍去给开门,眯着眼捣鼓了半天,有些抱歉地在破旧的布衫上蹭着手里的老茧:“二位小师傅,我这地儿偏,常年不来客住了,这间屋子怕是锁结了锈,我这…”

还不等他说完,鹿晗便指着前面的一间道:“那我们住那间好了。”

张艺兴见老者一脸为难样,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生生护着自己的包袱,跟着鹿晗进了屋去。

就是在山上,师傅也讲清修,让师兄弟们一人一室,互不干扰折腾,他虚长了近二十年,这竟还是头一回和人同室而居,看着鹿晗呼啦啦就往下扯衣服上的挂件儿,最后连手上那块看着富贵的小扳指也摘了,只穿了一身白净的内物就在他眼前晃着找水喝,一时间脸上便腾起一片红云。

“鹿大侠,为何不拘小节呢。”小道士心里像被拂尘搔了痒,背过些脸去佯装整理包袱。

“行走江湖,莫不是该坦诚相见?”鹿晗愣了愣,想起酒肆里遇上的侠客都这么说,也张着嘴有样学样。

张艺兴没应声,低着头像是要钻到包裹袋子里去,有些松了的发带绑不住一路奔波,几缕青丝便软柔地落了下来,在露出的一节豆腐脖子上飘来荡去。鹿晗喝着水想凑近些看真切,他究竟把那要命的宝剑放在哪只枕下,他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直起身转过头来张口要说话:“我!…”

是极近了。

须臾半刻之后,方寸大乱跌坐在圆凳上捂着屁股的竟是鹿晗。

张艺兴正怔然瞧着贴过来那张俊俏脸,脑子一空还不及反应,便眼睁睁见着潇洒的鹿大侠跌坐下去,神色慌张,死死捂着屁股不撒手。

怕是他发了什么隐疾狂病,张艺兴也没顾得上刚刚那点羞怯意思和似曾相识,伸了手便要去扶他,鹿晗一脸日了王母娘娘的神情,嗷嗷叫着就往后缩,前一刻要伸手挡住不让张艺兴近身,后一刻又想起后边,缩回手接着捂住。

忙活了半天,小道士终于看见从圆凳上挤出条圆秃秃的鹿尾巴来。

鹿晗有些懊丧。

他修炼了四百年,这白兔精都转世了七次,那时候是法力平平的兔子,如今也是不见经传的道士,但那双眼睛蓦然要对着他瞧,露出些含羞带怒来,他还是乖乖就要现了原形。

路上想的滴水不漏万无一失瞒天过海日久生情招数全没用了。

哎呀呀。

一见真心人,脑子里跳出来的都是会害了人的妄念。

张艺兴微微张着嘴就盯着那还在往里钻的尾巴出神,半天才反应过来此人果然是妖啊!转了身取了桃木剑护在身前,学起大师兄的架势,唬着脸便叱:“妖孽!哪里跑!”

鹿晗捂累了尾巴,索性松了手趴在古木桌上叹气,有些无语地看着小道士虚张声势,声调又懒又生无可恋:“小师傅,我没跑啊。”

张艺兴见他就露出些委屈来,尾巴没精神地垂下去,在凳子边上讪讪然地晃。

“那定是你作妖,盗去了我的葫芦!”他抓着宝剑,本是该立马劈斩下去,却是连包布都还没忍心揭下,唯唯诺诺靠着床柱,一脸被蒙骗的愤愤然。

那鹿妖露了尾巴,竟也不要脸地认下了:“是,我拿了你的葫芦。”

“你你你…你这个人…”张艺兴说了一半,又觉得不太对,腮帮子一鼓换了个说法:“你这只鹿!胆大包天竟敢夺本道法器!还不快快交出来!”

鹿晗蔫蔫儿地趴着瞧他,好看的眼睛垂下去跟饿了一样可怜:“我若不盗你的葫芦,你便会收了我呀。”

张艺兴看着他说得无比真诚,急得跟长尾巴的是他自己一样团团转。过了好半天才稳住了神色,指了指那条不安分的鹿尾巴:“这样吧,你还我葫芦,我便帮你把尾巴收进去。”

鹿晗懒懒地瞧他,脑子里又开始飞速转着鬼主意。

“不要,我留着尾巴,我觉得挺好看的。倒是你,屁股光秃秃的。”

小道士有些无奈看着这只胆大包天的鹿妖,挺起身板儿又装凶:“你若再如此,我的宝剑可不客气了!”

鹿晗也不躲不闪,瞧了他两眼:“你们人类真是薄情啊,前脚还说要做我师傅,教我做人的道理,如今知道我是妖了,便要拿我性命去。早知如此,我才不这么努力要幻化人形。”

“你为何不好生生做一只鹿呢?”

“我没有师傅教我,怎么做一只鹿。”

“你难道是无师自通要修炼的?”

“才不是,是一只兔子哄骗了我,说要一道长生百世,自己却没用又短命。”

张艺兴愣愣的听他说,嫌弃的语气里又有些悲伤意味,鹿类的眼睫长,垂着头连眼睛里湿漉漉的也看不清。

“什么兔子…”

“我盗走你的葫芦,不是怕你收了我,我只是想有人陪我玩呀。”

“你…”

 “做只妖,可比人孤独多了。”

鹿晗似乎不想与他深究兔子的事,头一歪换了个姿势趴着,又说些旁的事。

 

8、

待到鹿晗的尾巴慢悠悠地收进去,已经是傍晚时分。

小道士下山有七日限期,还什么都没做,眼前有只活生生的老妖却不能收,闭上眼就浮现出黑龙精大师兄和老浣熊师傅的严厉脸。

他抱着宝剑在床上滚了三圈儿,最后顶着乱糟糟的发髻坐起来,瓮着鼻子声音又软又坚定:“木已成舟,那我来教你如何做一只好妖吧。”

鹿晗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屁股,奇异的凸起已经没有,麻利地穿好衣服瞧着他:“可你明明是个道士,哪里知道如何做妖。”

张艺兴挠了挠后脑勺,攀着腿打着坐儿说:“做好妖和做好人,大概是一样的吧。”

这可差得远着呢。

人和人,妖和妖都各有道理,好与坏又天差地别,想得那么简单,也难怪一直出不了师,下不了山呢。

小鹿精活了四百多年,什么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这种傻子,又香又白又傻,还长着和白兔小弟一模一样的眼睛。

那兔儿撒着短腿追着他跑过半个潼山,他跑快几步便要停下来歇着等一会儿,看那白兔呼哧呼哧得意洋洋以为是自己追上的。

他没想过之后的四百年,都要换他在三道九界中追着那兔子跑了。

辛辛苦苦,乐此不疲。不做这事儿就像是骨架散了,精魂也散了。

“上仙人说了,我还有七日足满道行,便可成仙,永离妖道,他念我未涂生灵,愿收我做传珠童子。”

他说着这话却是全无欣喜神色,颇是扰人的明眸皓齿一半沉进房间的阴影里。

“那我此番不收你,也算功德一件?那小鹿又为何不高兴呢。”

“做仙人有什么好?”

“吃的好,住的好,还能统管三界的事。”

“可能起死回生,永绝轮回?”

“这是规律,反正能成仙当然是好事一桩呀,我大师兄说的。”

张艺兴点点头,搬出权威佐证,总觉得这鹿精问的问题都怪诞无比。

哪知小鹿精撇嘴薄薄的嘴唇笑得有些嘲讽:“既然这么好,你大师兄他又为何不去做逍遥神仙?”

张艺兴看着他,一本正经:“我大师兄说,正趣因果,等我得道出师便能懂了。”

“正趣因果,他能不能说人话?”

讲那么多的道理,积那么深的道行,不过怕极了那么一点温柔,便能了断十方念。

小鹿精撑着脑袋,把下巴搁在一层蛛丝灰的窗台上,看窗外傍晚的红霞,小道士瞧了好一会儿,只觉得他神色凄然,踟蹰了好久才去边上央他:“既然我已经不抓你了,你把葫芦还给我可好?”

鹿晗转过脸来看他,不多时便是金光一闪,烟雾弥漫里从他嘴里吐出一只玲珑的葫芦来。张艺兴得了宝葫芦,又开始犯愁自己收不到妖,等到七日限满,没法向师傅师兄弟交代。

他瞧着鹿晗,忽然又灵机一动。

“你既也是妖,可懂捉妖的法门?”

“我逮过几只萤火虫,算吗。”

“….那你真的很没用诶,作为一只妖。”

鹿晗看这一无所获的捉妖困难户竟然还嘲讽嫌弃起自己来,哼哼又管自己看晚霞,人心不古啊,他逮萤火虫的手艺可好了,总能在夏天的傍晚逗得白兔露出牙齿,笑到毛绒绒的耳朵在晚风里颤。

“是咯,我学艺不精。”

“你师傅都不教你这些吗。”

“我都说了我没有师傅啊,若是有,他大概会教我怎么害人。”

小鹿精咕哝着,又看小道士垂着头,着实一副苦恼样,打了一个喷嚏揉着鼻子道:“这样吧,明日我带你去见我的老熟人,兴许他能帮你。”

小鹿精的老熟人黑熊精是一只挺吓人的大家伙,他霸占了半边山路,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小憩。

“我们认识两百年啦。”鹿晗指了指肚皮一起一伏,毫无防备睡着的黑熊。

小道士揉揉眼睛,妈呀,我收了他不就好了?

手刚刚摸上了葫芦,小鹿精便一把按住,神色无赖又委屈:“你若要收他,便把我和他一并收了去,交给你师傅,让你大师兄用真火炼成丹药,我也不想做好妖了。”

张艺兴一下儿就急了:“你说什么呢!小鹿你不一样呀!”

小鹿精一听眼睛就更亮了,咧开嘴笑得和山花骨朵一样,也不管黑熊的死活,嘚嘚的跟过去追问:“哪儿?哪儿不一样?你快说说。”

小道士眼睛观察着黑熊的动静,敷衍地摆摆手嫌他太吵:“哎呀,你是鹿,他是熊,你吃草的嘛。”

鹿晗这下可不高兴了,抱着胳膊咬着牙,装个乖他还真当自己吃素的,老子吃了你信不信?

气结的功夫,张艺兴已经揭开葫芦对准了黑熊精。

黑熊精迟钝地转醒过来,只见眼前金光阵法已布,竟吓得化成了人形儿。

张艺兴见着那个黑脸的少年郎滚来滚去,着实可怜,又看小鹿精真要自己一步迈进阵法里去,心里一惊,手下收了法术,卷落了一地的桃树叶子。

“黑熊,我是潼山的道士,镜书里对你们妖道的所做作为记载的一清二楚,你快自己招来,这些年做过什么坏事?”

黑熊一双无辜又没睡醒的眼睛在他和鹿晗之间来回扫,想了半天挺老实地说:“成妖那年,我推翻了一颗果树。”

“只有这些吗?”

“唔……掉下来三百二十七颗果子。”

黑熊有些不利索地掰指头数,好像还没习惯厚毛糙皮瞬时没了的滋味。

“你的镜书里不都写了嘛,他就推倒过一颗果树,有口渴的路人捡了果子食,在边上聚成村寨,就是现在的桃村,这该是算功德吧?你们老道的祖宗定是老糊涂了。”鹿晗在一旁大放厥词,仿佛是料定了张艺兴不能把他如何。

再一次,一无所获。

随后,张艺兴又不死心地让鹿晗带他去寻了十余只妖孽,宝葫芦掏出来十次,又都闷闷地收回了腰里去,他想,自己大概是真的太没用了。

就算不照着功过簿的记载,道士收妖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他总要拿出来充充底气。

“你是成心不愿意让我得道吗?都带我去见些无过的好妖怪。”回去的路上张艺兴拿鹿晗出气,那家伙却像是得逞一般一张嬉皮笑脸:“近朱者赤,谁让我是好妖呢。”

小道士垂头丧气吃着干粮,不知不觉就又被到处捡果子、总在树上跳的小鹿精甩开老远,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掏出镜书前后里外翻了个通透,抬高了细软的嗓子朝阳光树影里那个欢脱矫捷的身形儿喊:“喂——为什么这里面没有你的记载?”

鹿晗听觉灵敏,隔着快一里路就听见他糊里糊涂在问,心里又软乎又泛酸,想着许是那老道士上课的时候张艺兴又犯困睡着,错过了什么常识。

动了凡心的妖物,是不入镜册的。

这四百年间,镜书上都没有他的踪迹,他早在这之外受了属于他的折煞。

他装作没听到,把张艺兴能吃的果子兜在衣服里,又往远处跑去了。

 

9、

张艺兴紧赶慢赶追上去,到了客栈外的时候也没见着鹿晗,门阶儿上掉落着几个眼熟的红果,有一个硬生生都摔出了汁水来。

“老板,你有没有看见和我一起的——”

他推门进去,老者不在前堂,只见唯一的一张四方桌前坐着一人。

他一身肃穆的黑锦,头发光滑顺溜,严丝合缝束在点了红的发带间,张艺兴瞧见他的佩玉和随身的符咒,嗓子眼里一堵,便又见着了搁在酒桌上空了的酒杯,和边上还散着余光的葫芦。

“大师兄……”

他有些惊慌愧疚,嘴巴皮动了动,几乎听不见声儿,脚下更是动弹不得。

吴亦凡背着他坐,又自酌自饮斟了一杯酒,低低的声音传出来异常稀松,并未有一丝责骂的意思:“艺兴,若不是你误闯了上仙的这间寿祠,我还不知道你与一蛊惑人心的妖孽在人间逍遥,全然忘了我和师傅的嘱托。”

张艺兴垂着头,看道袍的边边在自己脚上一晃一晃,心里想起那位有些奇怪的老者,竟埋怨起自己不够细心,引来了毫无情面可言的大师兄。

吴亦凡等了半晌,却听见一向乖顺的五弟声音发着颤说:“大师兄,你放了他吧。”

他终于转过身来,凌厉深邃的一双眼睛瞧了张艺兴许久:“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是好妖……”

“妖就是妖!你已经犯过这样的错,还要再犯多少次?”

“他是鹿……也没有害人….求你,别把他交给师傅。“

吴亦凡没再理会他,将那祸害人的东西束在了腰间,起身便往屋外去:“师傅已经下山了,跟我去向师傅请罪。“

他们在潼山半腰,那颗他下山时歇过脚的大树下遇上了师傅。

张艺兴一路上都盯着大师兄腰间那只青黑色的葫芦,脑子里还是鹿晗笑眼弯弯的样子,他又央求了几次,大师兄就像是铁石的心肠,连看都不多看他一眼。

只好再跟师傅撒娇,哪知道师傅也不骂他,只端着那葫芦瞧了几眼,和吴亦凡换了个颜色,便说:“艺兴,随我回去吧。“

他辩驳不得,心里火急火燎跟着回了道观。师傅带着他和吴亦凡去了自己的炼丹大殿里,掩上门楣便要开丹炉,张艺兴急得眼睛都泛着红,一下子便跪倒在师傅跟前。

“师傅,求你了,小鹿他七日内便可得道成仙,有位上仙说要收他做传珠童子,千万别拿他炼丹呀!“

师傅听着眼睛一瞪,越看着小五弟越着急,小时候便是被这妖孽自投罗网,闯入他的阵里,弄得这孩子鬼迷三道,闹了足足三日,自己一时心焦疏忽让它跑了,只好编了个谎说是已经送去了王母圆池里养千年灵芝。不成想十来年之后它又来蛊惑,生生像是缠上了这心软孩子。

“你这蠢徒儿!他说七日成仙你就信?他唬你的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碰上他他就是这么说的了!“

师傅气得不行,这四百年的孽障不除,不晓得还要坑害多少无知纯良的小道士!

张艺兴哭得一脸委屈,抓着他道袍抬起眼看他:“那师傅你是信了他哦?“

“胡说!为师才不能信他的鬼话,为师只是当时一心向善,关键时刻轻饶了他!“

“真的不是因为他好看嘛…“张艺兴委屈兮兮又吸了吸鼻子,说的话气得老师傅站都站不稳。

“你懂什么,世间万物,为师一视同仁。他好看能有你大师兄好看?你大师兄犯了错为师不是一样法礼教训,哪次疏忽过,唯独你这个不省心的小徒儿…再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偷了谁家的好皮囊,那内里就是一个畜生啊!“

大师兄袖手站在一边,脸色更黑了。

正说着,那只积怨颇深的宝葫芦便自己动弹了起来,咕噜咕噜在八卦阵里打转,最后从中间一声碎裂,那鹿精竟然搏了道行破除了吴亦凡施在法器上的术数,挣脱了束缚,如今连人形也变化不成,哆嗦成一团趴在阵中。

张艺兴听见那声炸裂声,转脸就见着那只灵鹿。

和记忆中那只一模一样,只是稍大些,皮毛的颜色要更深些,眼睛很美,绒毛是姜黄色,后背上的花纹像祭祀上只放半个时辰的烟花。

他眼睛湿漉漉的,失去了人形时的机灵和狡诈,显得无比温顺,像是染了层山里的露水寒气,张艺兴靠近过去,伸手摸了摸他因为虚弱有些发抖的皮毛。

他想不通这鹿精为何几次三番要来寻他,贴着他,以至于次次身陷险境,而他现在已经什么也没法说出来了,想必是已经知道难以脱身,便是失去了四百年的道行也要出来再见见他的。

张艺兴哭起来有些惨兮兮的,像是不曾长大过,深色的道袍前襟湿漉了一片,还颇是任性地环抱住鹿精,妄图挡着不让师傅师兄下手。

他又想起师傅说,妖有些妄念,会害了他们自己。

他还想起不知何时,光秃秃的潼山还是一片树林,里面住着许多如今经已绝迹的古物生禽,穷凶极恶的妖物涂炭遍地,从晨曦初露一片沼泽瘴气里,隐隐约约显出一只漂亮的鹿,它停下来,把逃跑时前肢陷在泥地里的白兔用脑袋驮起,轻盈地放在弯月一样的背脊上。

后来龙君收妖,一片仓皇混乱中白兔僵死,鹿鸣三百日而不知终歇,龙君施恩,将白兔投入轮回,为惩罚二者偷习妖术,让白兔生而必为道观之徒,相见必搏,不见则相安无事。

张艺兴觉得眼前的事情好像自己亲身而历,但脑海里却又着实没有这样的痕迹,他只是有些说不清的顾虑,每每遇见妖道,要下手前心下便一阵莫名的酸楚,过后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鹿精微微垂下头,温热柔软的舌头在他手背上轻舔了几下。

他一时间脑子像是轰然炸开,更多若即若离的画面涌入进来,张开嘴正要喊他名讳,只见眼前师傅已经施法,强烈的光晕里腾起一阵虚无缥缈的烟雾,他手背上的触感刹时便无影无踪。

他像是听见了有人耳语。

我在潼山脚下等你。

10、

“小鹿!“

张艺兴睁开眼睛,又赶紧闭上适应了窗外白昼的刺激,他脑子里还回荡着不真切的声音,熟悉的屋子里是一阵药香味道。

一个顶年轻的声音突然刺到耳膜边上,让他彻底从大梦中惊醒了。

“五师兄醒了!终于醒了!师傅!大师兄你们快来看看!“

“早晨仙童送来的鹿茸片真的有用!“

是小弟。

他转过脸看了看边上两个师弟惊喜又欢腾的脸,想起半年前他下山捉妖,夜里被邪物所袭,之后像是被谁人解救,激烈的打斗里似人非人,眼前都是血肉腌臜,他迷迷糊糊里看不清那人容颜,只听见一切安静后耳边有人轻声慰他:“别怕,我就为你杀过这一次生。“

随后便因着重伤大病了一场,又被魔障所蛊,神智一直起伏难平,久久卧床不起,师傅相当自责,怪自己不该催着老五捉妖得道,差点误了卿卿性命。

直到今天清晨,他的梦才干净、清晰了起来,那些污秽心魔像是瞬间被驱散了,梦里第一次能清楚看见活物。

一只鹿。

在一片烟雾缭绕的沼泽里驻足下来,低下头看他,用柔软的舌头舔舐他的手背。

他的鹿角缺了一半,显得不那么精致昂扬。

传说仙鹿得道的第一个清晨,割下的鹿茸入药,能救人梦魇。

张艺兴呆坐在床上,看着大师兄一脸紧张推门而入。

他是未曾见过大师兄这番模样,又觉得梦里龙君的脸与他有几分神似,吴亦凡看了他许久,也没说出什么别的话来,只低声道:“往后不捉妖了,你怎样好便怎样吧。“

张艺兴顿了顿,抬脸便看见师傅,憔悴了许多立在门框边。

一场大梦。

“师傅,我要下山捉妖。“

他动了动嘴,自从做了道士,这是他头一回主动提要干这本行。

这次,他定是要捉到他,一了因果尘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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